----忙碌混乱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玉仪一如罗熙年猜想的那样,空下来了,便坐在窗台前托着腮发呆。
此时已经进入初冬,虽说还没有一片银装素裹,但是也没有花木可赏,院子里只剩下一棵积年古树,上面零星挂着几片残叶。
----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是一片萧瑟凄凉。
因为明芝崴了脚不方便,早由徐月岚陪着提前避开人走了,外祖母用完宴席也离开了罗家,现下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罗熙年也不知道是在前面应酬,还是不想见面,天都快黑了,还是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见着,----玉仪正好乐得一个人清静,就是心里头有点闷闷的。
又不能上网去树洞,只好铺了纸、磨了墨,用写字来发泄心里的怒火。
一行又一行,一篇又一篇,最终连墨汁都写完了。
玉仪懒得再磨,方才叹了口气撂下笔。
继续托腮坐在窗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却是彩鹃走了进来。
心下闪过一丝失望,继而又暗骂自己没志气。
“夫人,晚饭要摆上来吗?”
“摆!”玉仪十分干脆,----才不要等那个混蛋呢!
走出门去,却发现甘菊、瑶芳和齐哥儿站在厅堂里候着,----妾室是来服侍主母吃饭的,庶子是来孝敬嫡母的。
呃……,尽管齐哥儿自己还要人照顾,但规矩是没错。
----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玉仪看了看齐哥儿,又看了看瑶芳,一样优美的脸部轮廓,一样漂亮的眉目,不由微微叹气,基因遗传学真不是一般的强大啊。
瑶芳牵住儿子的小手,往前走了两步,教他道:“齐哥儿,快叫母亲。”
母……,母亲?你是故意的对吧?
----玉仪顿时被噎住了。
齐哥儿才得四岁左右的年纪,到底还小,一下子见了这么多生人,有些害怕,低着头往瑶芳身后缩,就是不肯开口。
瑶芳有些急了,下手拍了他一下,“来的时候怎么教你的?快叫啊。”
玉仪不由微微皱眉,----这是怎么说?等下小孩子不懂事,吓得哇哇乱哭起来,让外人听见了,还以为自己把他怎么样了呢。
“行了。”玉仪叫住了瑶芳,淡淡道:“小孩子认生,不着急。”心里略想了想,“先叫夫人,等以后熟了再说别的。”
----母亲什么的太难以消化,还是算了吧。
瑶芳的眼神闪了闪,应道:“是。”
“齐哥儿年纪还小,不用每天过来晨昏定省。”玉仪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自然一点,“你也不用过来,好生照看着齐哥儿就行了。”
瑶芳忙道:“那怎么行?婢妾不敢乱了规矩。”
“怎么不行?”玉仪不管她是真贤惠,还是想趁机见罗熙年,没有耐心多拢蚨系溃骸霸谡饬康暮笳铮揖褪枪婢兀∥宜敌芯托校
瑶芳顿时不敢再辩,低头应了。
玉仪又看向甘菊,问道:“不是说了,不用过来服侍吃饭的吗?”
“从前夫人体谅婢妾等人,得了个闲。”甘菊慌慌张张解释,看了看瑶芳母子,“现今六房的人多了,婢妾不敢再偷懒,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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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这有竞争对手还有压力了。
玉仪在心里直叹气,好吃好喝供养着,丫头奴婢使唤着,那个混蛋要去你们那里留宿,我也不会拦着,到底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拜托你们就别在跟前晃悠了
我不去为难你们,你们也别整天来闹心好不好?
----主母的脸色很难看,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瞧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站了十几个人的厅堂鸦雀无声,恐怕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谁也不敢先开口惹这份晦气,皆是识相的闭了嘴。
“怎么这么多人?”罗熙年从外面走进来,觉得屋内气氛有些古怪,环视了一圈,只见妻子绷着个脸不说话,瑶芳、甘菊战战兢兢的。
----心下觉得不过是些妇人们的小别扭,没有理会便进了屋。
“都先下去吧。”玉仪挥了挥手,也不管甘菊和瑶芳如何的不情愿、不舍得,跟着进了里屋,按照既定程序服侍丈夫更衣。
罗熙年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手劲儿也比平常重,不由忍笑道:“你轻点,衣服都叫你撕烂了。”
玉仪心道,把人撕烂了才解恨呢!
罗熙年换了家常的衣服,洗了脸出去坐下,吃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
小辣椒今天好像失忆了一样,完全不记得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挑到盘子里的那些菜,自己没一样愿意动筷子。
玉仪又盛了一碗冬笋火腿汤,面无表情的放在跟前。
罗熙年端起了喝了一口,顿时“嗯……”的一声闷哼,憋了半晌,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喷出来,半晌咽下去。
----方才差点没有把自己的舌头烫掉!
罗熙年看着妻子像小孩子一样闹情绪,不但没有生气,反倒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若在小辣椒刚过门那会儿,她断乎不会如此。
于是这一顿饭,一个人心里憋着火等着发作,一个人心里暗爽笑到乐翻,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下,好不容易艰难的吃完了。
“这是什么?”罗熙年躺在美人椅上,瞥见窗台小几上一摞写满字的纸,起身拣了一张,在纸的最右边一列写的是,“蛋蛋蛋蛋蛋蛋……”,又看了两眼,发现自己好像看错了方向。
似乎……,应该是横着看才对。
因为上面写的内容,全都是同样的一句话。
罗小六是混蛋!
罗小六是混蛋!
罗小六是混蛋!
…………
自己是混蛋??
写一遍不够,还要写整整一摞纸!
罗熙年的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拿着纸走到玉仪跟前,递过去问道:“你一下午,就全都在写这个?嗯……?”
玉仪面无表情扭头,不说话。
“写了这么多,气儿消了没有?”
“……”
“手疼不疼?”
“……”
“还在生气?”
“……”
“看着我。”罗熙年扔了纸,伸手去捧玉仪的脸,冷不防被她一把抓了手,接着便是狠狠的一口,“啊!”钻心的疼让他忍不住呲牙,但是自家夫人还在下死劲,强行忍了忍,索性不吭声儿,倒要看看这位能咬多狠?
玉仪的嘴里,突然尝到了一丝咸咸的味道,狠不下心,渐渐的松了口。
“不接着咬了?”罗熙年勾起嘴角,偏头看向她,故意问道:“怎么停下来了?我还没喊疼,你就先心疼了?舍不得咬……”
“你混蛋!”玉仪泪盈于睫抬起头,心里疼得难受,眼泪一行行的往下流,泣不成声道:“是你让我相信你的,你亲口说的……”
“是我说的。”
“结果呢?”玉仪心头一哽一哽的,咬了咬唇,“你在外面养了女人瞒着我,生了孩子也瞒着我,还让我蒙在鼓里陪你们演戏!”反手抹了一把泪,“是我傻,是我笨,你现在满意了吧?!你这个混蛋……”
----为什么要把心交出去呢?弄得自己这么狼狈不堪。
玉仪突然不那么讨厌甘菊和瑶芳了,连自己两世为人,都被给这个混蛋骗了,更何况她们还是青葱少女的年纪?
女人都是傻的,自己就是最傻最笨的那一个!
“你心里已经有我了。”罗熙年笑眯眯的,轻声问道:“对不对?”
“没有!”
“你在撒谎。”
玉仪闭上了眼睛,咬牙道:“很快就会没有了。”
“我不许。”罗熙年捧了她的脸,轻轻拭去了脸上晶莹的泪水,在那颤抖的睫毛上吻了吻,柔声道:“听见没有,我不许。”
玉仪心里一面骂自己不争气,一面止不住的掉眼泪。
“别伤心了。”罗熙年不顾手上的鲜红牙印,揽了她,不让挣出自己的怀抱,附在耳边轻声道:“齐哥儿……,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不是?
玉仪顿时如遭雷击,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不是你的……”
“不是。”
“那……,怎么可能?”尽管玉仪十分愿意相信,但是理智告诉自己,----没有那个男人愿意戴绿帽子,还戴得这么毫不介意。
如果说瑶芳跟别的男人鬼混,生了一个野种,依照罗熙年的脾气和手段,即便不当场打死,事后也绝对不会留下活口。
可是……,他却把瑶芳和齐哥儿养了下来。
难道说齐哥儿是四爷的种?
这一切只是为了算计四房,才暂且忍耐?
可是……,这得需要多大的乌龟精神,才能咽下这一口气啊?并且齐哥儿已经进了罗家门,就等于承认了是罗家的子孙。
玉仪觉得脑子混乱了,喃喃道:“你骗我,你还在骗我……”
“我没骗你。”罗熙年的眉宇间浮起一丝戾气,让人不寒而栗,“这件事,只有我和瑶芳心里清楚。”生生揭开往日的伤疤,血和脓一起汹涌流了出来,又痛又难受,忍不住紧紧的握住了拳……
次日一大早,罗熙年先去了父亲鲁国公的书房。
“昨天是怎么一回事?!”鲁国公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沉着脸问道。
“这种事,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了。”罗熙年轻声一笑,颇为嘲讽,“爹若是想知道的更清楚一些,还不如问四哥呢。”略微停顿,“问问他,为什么要在爹寿辰之际,送上这么一份大礼,让满座的宾客都知道罗家出了丑事!”
“够了!”鲁国公被儿子们的争斗闹得心烦,只想各打一百了事,“就算是别人有心让你出丑,那孩子呢?总不是别人替你种下的吧?!”
“齐哥儿不是我的……”
鲁国公一口气没提上来,“你说什么?!”
罗熙年却是心头一痛,缓缓道:“……是五哥和瑶芳的孩子。”
“……”鲁国公好不容易提上来的气,又咽下不去了。
罗熙年心血在胸腔里沸腾,一声声道:“当年若不是四哥存心算计,让五哥阴差阳错和瑶芳出了事,他又怎么会觉得没脸见我,然后羞愧之下去了南疆?又怎么会在战乱中染上瘟疫,丢了性命?!”
----当初四房应该没有算计得太多,更无法预料后面发生的事。
原本只是简单的一个挑拨之计,想让五房和六房两兄弟反目成仇,却不想收到了意外效果,居然让最强劲的对手送了性命。
罗熙年心头恨意滔天,痛声道:“这是永远都抹不去的血债!!”
“你住口!”一想起心爱的儿子枉死,鲁国公心里亦是万分难受,可是那个算计爱子的人,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再杀了另一个,替死去的那个报仇吧?
“爹……”罗熙年明白父亲的心理,也没指望,父亲能够大义灭亲毁了兄长,只是争取能争取的,“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不成器的,论人品、才智和心胸半分不及五哥,可是即便这样,四哥他仍然还是步步紧逼。”
鲁国公脸色凝重没有出声,神色苍老无力。
“从前的事就不说了。”罗熙年接着道:“自从我娶了亲以后,先是闹出琼姿的事情来,弄得六房丢了脸不说,还让我媳妇和外家生生疏远了。”
屋子里一阵静默。
罗熙年轻声冷笑,又道:“接着是连翘的事,要不是我媳妇她福大命大,差一点就送了性命!而我……,也要被弹劾一本宠妾灭妻!就在昨天,他们又把瑶芳和齐哥儿接了来……”
“行了,不必再说了。”鲁国公颇有些心力憔悴,说道:“爹不会不管你们的。”
“爹……”罗熙年声音伤痛,三分真、三分假,更多的是对四房的痛恨,居然有了一丝悲凉之意,“儿子不跟四哥争什么,只是想守着媳妇过日子,真的不想……,将来也死得不明不白的。”
“谁敢?!”鲁国公看着最娇宠的小儿子,颤声道:“不要胡说,……折了老五一个已经够了,不能……,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罗熙年心下一片寒凉,----即便父亲心里清楚四房所为,亦是下不了狠心。
对于自己来说,罗晋年是害死同胞哥哥的凶手。
对于父亲来说,那怕他做错了事,亲手害了兄弟,也一样流着罗家的血,一样延续了罗家的后代,永远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爹……”罗熙年先头说到情动之处,已经跪了下去,现下却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是无尽的伤心,“四哥是你的儿子,难道我和五哥就不是吗?”
鲁国公皱眉道:“你就别说气话了。”
“别人做了,我连说说都不行吗?五哥人都死了,他们还不放过、还要折腾,还要把瑶芳和齐哥儿送回来,让儿子屋里过不清净!”罗熙年情绪有些激动,结果还真说了一句气话,“既然如此儿子无话可说,要生要死都凭四哥一句话吧。”
鲁国公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没有开口回答。
“齐哥儿是五哥的儿子,我替他养了。”罗熙年已经完全不指望父亲了,心下虽然有些失望,但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中。临出门前,最后说了一句,“儿子全凭父亲的安排,便是将来屈死了,也只当是给父亲尽孝了吧。”
----撒娇、耍赖、装软弱,打苦情牌,自己把种种手段都用尽了,仍然不能让父亲痛下决心,那么……,往后得事还是自己来吧。
他却不知道,父亲鲁国公的心里刚做了一个决定。
罗熙年从父亲的书房失望走出来,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刚回到六房的院子,只见瑶芳袅袅娜娜迎面走了过来,根据她出现的位置估计,应该是再就等候着的了。
“什么事?”罗熙年现在耐心极差,冷冷问道。
瑶芳有些迟疑,----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改天再说,可是眼见老爷脸色越来越差,若是自己不说点什么,平白无故的拦着他,结果只怕会更糟。
“就是……”瑶芳斟酌着说词,小心回道:“昨儿夫人说不用晨昏定省,婢妾回去想了想,总觉得不大合适……”
罗熙年听她一口一个“婢妾”,心下一阵冷笑。
----还以为是从前那会儿的光景?难道对于一个害死兄长的女人,自己还会有旖念不成?这个女人怎么会这般可笑,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
罗熙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初瑶芳出了丑事,自己就找借口把她打发了。后来兄长去南疆的事,以及染了瘟疫亡故的事,她应该都还不清楚。
难怪……,总是一门心思的要跟自己修好。
瑶芳小心的打量着他,继续说道:“婢妾若是不去请安,只怕外人知道会说不懂规矩,这也不打紧,只是连带齐哥儿也……”
正巧甘菊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虽然远远相隔,但是瑶芳也不便再多说,不然万一传到夫人耳朵里,指不定就成了自己勾搭老爷,有嘴也说不清。
好在甘菊的老实脾气,瑶芳从前就是知道的,稍稍放心了一些。
“我知道了。”罗熙年的神色缓了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给了瑶芳一二个不置可否的答复,便径直走进正房了。
瑶芳一路低着头回了房,----心下叹气,想不到这位夫人年纪虽小,霸占男人的手段却是不简单,自己上了半天的眼药,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效果。
老爷既然肯善待自己,总归是有几分情分在里头的吧?夫人的身体还没长开呢,老爷就算有点兴趣,能够新鲜几天也算不错了。
瑶芳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罗熙年过来留宿挽回旧情的机会。
走到妆台面前对镜自揽,镜中是一张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面庞,眼角眉梢尽是楚楚风情,再往下则是饱满傲人的曲线。
试问哪个男人看了能够不动心?
当年五爷那么要强,见了自己不是也没把持住么?
----即便有那么一些熏香的效果,可是自己尚且有一丝理智要逃,五爷却没能管住自己的身体,不然的话……
瑶芳一想到被人设计的往事,就忍不住恨恨咬牙。
继而又舒了一口气,当初六爷最宠爱的人可是自己,现今也不能大变口味了吧?难道放着一颗成熟的水蜜桃不要,反倒喜欢天天啃那半生不熟的酸杏子?
齐哥儿毕竟不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即便看在五爷的份上,疼爱有加,但终究隔了一层,况且还是一道抹不开的伤疤。
现在夫人年纪小不好生养,如果能趁着这段时间的空挡,为老爷生下一个真正的宝贝儿子,自己将来才算有了依靠。
----瑶芳觉得自己不是没有机会,只是需要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