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席时,小姐们一起安排了两个圆桌。
玉仪、玉清、玉娇,和袁三小姐、梅家两姐妹,一共六个人坐了一桌。而玉华、玉薇,则和江家四位小姐以及姚蕙娘,一共七个人坐了一桌。众人都是言笑不断,玉清虽然沉默,但到底是在自己家,拘束也是有限。
依旧还是姚蕙娘落了单,跟这一群官宦小姐格格不入。
玉仪原先还有些同情她的,可是知道她是来打量自己的,便就收了好心,再也懒得去理会。----不管她是出于对哥哥的关心,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都是自愿来的,来之前就应该想到,不同圈子的人难以有共同话题。
说白了,受冷遇也全都是自找的。
玉仪漫不经心喝了口酒,又看了看另一桌上的姚四奶奶。
姚四奶奶那一番突兀的话,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得出她实际的潜台词,其实是希望自己拒绝这门亲事罢了。
说实在的,那姚五爷听起来不算太差,所谓士农工商的阶级差别,在自己眼中也不是问题。即便是迫于时代所限,嫁到商户就会低人一等,但对方可是读书人,好歹也有望考中举人。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一个‘钱’字。
虽然不知道姚家许诺了多少,但阮氏好歹也是知府家的儿媳,又当家主持中馈,能让她动心的必定不是一个小数目。
姚家送了巨额银两,当然是希望孔家能够关照一下,避免一些生意上的麻烦,甚至帮开一些便利。但是这样一来,自己要在夫家的地位,完全得看娘家帮助的多寡,换而言之,就得一辈子看阮氏的脸色。
否则姚家白花了钱,自己又是做儿媳妇的,岂能不受气?更甚者,人家一句‘你是我家花钱买来的’,连丫头仆妇都看不起,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阮氏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除非是脑残片吃多了的人,才会傻乎乎的跳下去。
很明显,玉仪对脑残片没有兴趣。
一会儿的功夫,热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在这种场合,没有人会在吃饭的时候高谈阔论,只有孔老太太、阮氏等人,以主家的身份,笑着招呼了几句,一顿饭在安安静静中吃完。
众人移了地方,围坐在戏台周围准备看戏。
玉仪前世是看电视长大的,习惯了快节奏,对依依呀呀的戏曲不太欣赏的来,每次都是坐着应景。耐着性子看了两出,又陪着梅、袁两位小姐说了会儿话,正打算找个机会溜走,右边一个柳叶眉的少女悄声道:“孔三小姐,能不能借妆盒子一用?”
玉仪右手边是江家七房的姐妹花,说话的是姐姐锦珠,另一个唤做绣珠,两个人打戏一开始便坐在旁边。玉仪和她们不熟,再者难免想起了黑心小白脸,便没有搭话,但眼下人家都这样问了,自己是主人,当然不便拒绝。
江锦珠微微赧然,指了指眼角,“方才看戏太认真,把妆弄糊掉了。”
看个戏都能这么投入,玉仪甘拜下风,点头笑道:“正巧我也要回去一趟,那就一块儿走吧。”
玉仪平时化妆少而淡,接近与现代的裸妆,化妆品用的也就不快,况且上次带回来的也不少,所以还是京城里的货色。取了一盒子新的芙蓉粉出来,介绍道:“这是仿着宫里头的做法,原粉接近肉色,里面还掺了一点点胭脂。”
“啊,这样也可以?”
玉仪想说,化妆不是刷墙越白越好,而是接近肉色的更佳,可是懒得解释,只是笑道:“你先试试,不喜欢了咱们再换。”
江锦珠净了面,依言擦了薄薄的一层,果然轻、香、粉、白四字占全,眼里不禁有些意外之喜,高兴道:“这个好,比外头卖的好用多了。”
江绣珠瞧了瞧,眼里露出一丝心动之色。
玉仪看在眼里一笑,朝江锦珠道:“江家姐姐若是喜欢,这盒就拿去用吧。”又叫彩鹃,“另外再去拿一盒新的出来,送给江五小姐。”
江绣珠有种被看穿的不好意思,但还是道了谢。
江锦珠笑道:“这可怎么好?我们都没带东西来。”想了想,“反正咱们两家隔得不远,妹妹喜欢什么,改天我再让人送来。”
才一会儿功夫,就从孔三小姐升级到妹妹了。
这份儿自来熟的功夫,更是让玉仪自愧不如。
不免又想,到底是黑心小白脸的妹妹,跟她哥哥一个秉性,见到谁面上都是笑眯眯的,心思却是叫人猜不透。
玉仪原是打算回来偷懒的,反正等会儿戏散了,各家的太太小姐们都会离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自己不凑那份儿热闹也罢。
可是眼下江家姐妹在这儿,总不好让客人自个儿回去,只得打起精神,说说笑笑将她二人送回戏台。
亏得玉仪又回来了,否则差点错了一场好戏。
台上刚刚唱完了一场武戏,正在换场的功夫,旁边突然有人“咕咚”晕倒了。
“潘姨娘……”有小丫头急得尖叫,惹得众人都扭头去看,见是一位姨娘晕倒,虽然没有谁不顾身份议论,但私下不免神色各异。
孔老太太微微皱眉,只没出声儿。
阮氏的脸色更是难看,急斥道:“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下去!”丫头、仆妇们一阵手忙脚乱,来不及拿条椅出来,便将潘姨娘连抱带拖弄走了。
下一场戏接着开始,众人又都没事人般的继续看戏。
谁知正看得热闹,潘姨娘又让小丫头扶着回来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在孔老太太面前跪下道:“都是我的错,扰了老太太和大伙儿的兴致。”
潘姨娘从前做大丫头的时候,很得孔老太太的欢心,不然也不会给了孔仲庭,后来怀孕尚未生产,又抬了做姨娘。
可惜福气还是有点薄,最终没能生下来。
孔老太太虽然喜爱潘姨娘,但那也如同喜欢猫儿狗儿一般,因见她闹出乱子,这会儿不说悄悄躲起来,还特意跑来再表白一次,眉头不免越发皱得厉害。
“老太太,方才大夫替我瞧过了。”潘姨娘急急补道:“说是……”看了看阮氏,仿佛很有顾虑,小声道:“说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如此一来,在场看戏的人表情就丰富了。看笑话的、幸灾乐祸的、高兴的、气得双眼冒火的、若有所思的,真真精彩之极。
这会儿戏台上唱得再精彩,也吸引不了众人的目光了。
梅夫人先头在阮氏那里碰过钉子,眼下逮着机会,赶忙朝孔老太太笑道:“给太夫人道喜了,明年一定要来吃红鸡蛋。”
梁氏说话更绝,看了阮氏一眼方道:“刚才竟然是我说错了,这福气原是人人都应该沾一点的,潘姨娘一看就是福气大的,怕是要给孔家再添一个男丁。”
孔老太太十分高兴,朝阮氏道:“好几年没遇到这样的喜事,你派人好生照看着潘姨娘,吃喝饮食务必尽心,来年也好让我抱上大胖孙子。”
难为阮氏还沉得住气,笑道:“老太太放心,一定不会让潘姨娘受委屈的。”
梁氏又去逗玉娇,“娇姐儿,你明年可就又多一个小弟弟了。”
玉娇正在气鼓鼓的嘟着嘴,闻言立即炸了毛,朝潘姨娘啐道:“什么弟弟?!还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野种呢!”
潘姨娘听了这话,立时“哇”的一声哭出来,几欲昏厥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倒阮氏面前,哭喊道:“太太可要给我做主,我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实在受不起这样的话。”
孔老太太朝玉娇斥道:“说得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玉仪十分能理解玉娇的心情,多出一个妹妹分宠就够烦了,又还是异母的,心里当然有些不痛快。不过烦恼归烦恼,但这给老爹套绿帽子的举动,未免太过放肆了些,恐怕也只有玉娇做的出来。
潘姨娘哭道:“若是太太不信我,情愿发毒誓立时死在当场……”
玉仪心里不由暗暗竖起大拇指,打死阮氏,她也不敢说不相信潘姨娘,否则不光丈夫的头上绿油油,自己的脸面也要全丢光了。
果不其然,阮氏立即把玉娇骂了一顿。
玉仪忙上去拉玉娇,埋怨道:“五妹妹你喝多了,咱们回去。”当着这么多外人,一味的牙尖嘴利也不好,该表现贤良淑德时候,也该多多表现一下。
也叫众人知道,孔三小姐多么的替继母着想,多么的有孝心。
阮氏的脸色稍稍缓和,可也看得出,那份平静维持的很勉强,点头道:“你妹妹年纪小,喝多了就爱说胡话,你先陪她回去醒醒酒。”
一句话,把玉娇归为年幼无知贪杯上头。
孔家突然变得如此热闹,那些看够了好戏的太太奶奶们,也都十分识趣,挨个儿的找借口告辞离去。原本安排好的戏,只唱了一半,弄得戏班主不知是去是留。走吧,害怕拿不全银子,不走吧,这还唱给谁看啊?
玉仪对便宜爹的小老婆印象不深,除了周姨娘见过几面,其他几个几乎等于一个符号。只记得印象中,潘姨娘并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不过她却比别人有福气,竟然在阮氏眼皮底下又怀孕了。
嗯,也非常有胆量。
还敢在今天这种场合捅出来,闹得人尽皆知。
玉仪心下偷笑,闹了这么一出,阮氏应该会被分走一些注意力吧。
希望潘姨娘有勇有谋、再接再厉,顺顺利利把胎坐稳,把孩子生下来,一举得男那就是最好的了。
反正自己弟弟妹妹多的很,也不多这一个。
且不说玉仪这边稍稍放松心情,江家七房的姐妹花回家后,各自对玉仪都有一番评价,不过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意见,----孔三小姐可以算入未来大嫂的人选。
自从上次江太夫人找玉仪说过话后,江家关心玉仪的,可不止江廷白的那两个通房丫头,锦珠、绣珠便是其中的另外两个。
不怪她们俩这般上心,听到点风便是雨。
要知道,江家七老爷七太太都不在了。
正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将来谁做了江家七房的大奶奶,便就是这对姐妹花的大嫂,如同母亲一般,对她们的命运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妹妹江绣珠的评价是,孔三小姐性格开朗大方,人也和善,长相家世也不错,堪与长兄配为夫妻,也很适合做自己的大嫂。
江锦珠在认同这些的基础上,又有更深一层的见解。从孔三小姐应对继母的从容不迫来看,是个有主见,能够独当一面的人,将来管了七房的内宅,也能庇护自己和妹妹少受族人欺负。
两个人最后达成了一致,决定给兄长那边再加一把火。
江廷白听了两个妹妹的一番话,有点哭笑不得,“你们去人家家里做客,怎么倒相看起人来了?一点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因为江廷白素日待两个妹妹甚好,所以都不怎么怕他。
江锦珠先道:“我们也是为大哥哥好,难道找个好姑娘做嫂子不对吗?”
江绣珠连连点头,附和道:“那个孔三小姐挺不错的。”
“你不知道……”江锦珠把夸赞阮氏的事说了一遍,笑道:“谁都看得出,她那继母待她是面上情儿,可她偏做不知,还说得阮夫人不得不应和,真真好一张利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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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嘴嘛,这个自己倒是早就知道了。
江廷白好笑道:“那丫头本来就是个带刺儿的。”
江锦珠又说起后面的好戏,抿嘴笑道:“换做别人,没准要趁机落井下石,可孔三小姐却做得十分大方,任凭谁也夸她一句贤良。”
江廷白还有事,没功夫和两位妹妹峦岵蚨系溃骸澳忝遣挥孟肓耍准乙丫诟兹闼登琢恕!
“啊?”江氏姐妹皆是一脸失望,最后怏怏而去。
“你还真看上那丫头了?”罗熙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打趣道:“真后悔那天没有亲自看一眼,到底是什么天香国色,把我们江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都说是个小姑娘了。”江廷白摆摆手,笑道:“再说了,嘴又厉害得紧。”
罗熙年抚掌笑道:“欲盖弥彰,欲盖弥彰啊。”略一思量,“照这么说,你们后来又见过面?而且……,你还被人数落了?”
“那日我家办了花宴,各家的小姐都有过来。”
“不对呀。”罗熙年眼珠一转,笑得古怪,“后宅里办花宴与你何干?老实说,是不是偷偷的去看了人家?”
江廷白大笑道:“我偷看她做什么?”
“别掩饰啦。”罗熙年嘿嘿笑道:“你要是没去偷看,又怎么会再遇见?总不能是人家小姑娘来找你吧?没准还轻薄人家了,所以才挨了一顿臭骂。”
江廷白回想那天,----当时的举动还真的很是轻浮,换个女子,说不定才就吓得软成一团,甚至哭哭啼啼开了。因为事情牵扯到那位贵人,不愿多加详说,只是笑道:“我至于吗?说得好似色中饿鬼一样。”
罗熙年连连笑着摇头,一副我看穿你了的表情。
江廷白也懒得辩白,转了话题问道:“你最近还打算在外面晃荡,真不回去?”
罗熙年以为他不好意思,识趣的不再追问,一副大爷派头坐在椅子上,翘了腿,“都说江南自古多美人,果然不虚,我正玩得乐不思蜀,还回去做什么?”
江廷白好笑道:“那你干脆在苏州做姑爷好了。”
“算了。”罗熙年摆手道:“这种事儿太麻烦了,我可消受不起。”又问:“照说你比我还大几岁,怎么不先把这事儿给办了?”
“没有姑娘看的上。”
“这话谁信?”罗熙年刚想说几句,突然想到他父母双亡,又被有心人恶意中伤一事,便止住话头道:“罢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何患无妻?江廷白在心里摇了摇头,自己眼下还是无妻的好,万一……,将来是福是祸还说不定,也免得连累了人家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