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飞终于跪了下来,头顶风雪呼啸,冰霜如刀。
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走了多久了?一天,十天,还是一年,甚至一百年?
他抬起头,看着远方天空中淡黄的亮点,那真的是太阳吗?为什么不会落呢?为什么永远也走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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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不冷的。”伞匠从白花飞的身后出现,他蹲下身子,为白花飞撑伞。片片雪花穿透伞面,打在白花飞的脸上。
“已经开始出现臆想了吗?”白花飞彻底放弃了,他仰面倒在大雪中,长长叹了口气,怔怔望着天空,忽然笑了起来,“死到临头,脑子里居然幻想出个臭男人。”
“妈的。”白花飞轻轻地说。
那伞匠的幻影仍在兀自说话:“是因为那个东西,这里的风雪才永远不能停下。即便那已经是个无主之物。”
伞匠指着前方,明明空无一物的雪地上,突然钻出一截树木的嫩芽,那芽儿在须叟间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枝叶繁茂,开花结果。
又旋即,大雪更加狂暴,空中飞来一物遮住太阳,雪地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子。白花飞看见,那是一只大鸟。
那鸟儿飞到大树上开始筑巢,时间像是被加速了,短短时间,白花飞见到一个巨巢的诞生,那只大鸟在巢中酣睡不知多久,又离开此地,翅膀扇动间,将满地白雪卷起,露出原本的地表。
白花飞一惊,这地上原来光滑如镜,竟然是一层厚厚的坚冰!内中依稀可见一条巨大的鲸鱼仍然保持游动的姿势觅食,活灵活现。
“去。”伞匠无实体的幻影轻轻踢了踢白花飞,他指向前方,“去那里,把东西带回来。”
白花飞不情愿地在雪地上打了个滚,看了看伞匠指向的地方。
参天大树已然枯死,但大鸟所筑巢穴之中,还紧紧排列着几颗巨卵。
“偷蛋?”白花飞哈哈大笑,“我不去。”
可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爬了过去。他爬上了大树,钻进了巢穴,纵身一跃,摔倒在几颗灰色巨卵旁。
巢穴中布满干草和树枝,和外面的风雪比起来,倒是要舒适太多。
白花飞的眼皮招架不住,渐渐睡去。
他听到一阵窸窣轻响,随后又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狠狠打他。他睁开眼,看见三只歪着脑袋的幼鸟好奇地盯着他。
说是幼鸟,可脚爪也比白花飞还大。
头顶陡然一暗,白花飞抬头,看见雏鸟的母亲口中衔着鲸鱼飞回巢穴。三只雏鸟欢呼地拍打翅膀,卷起狂风。它们从母亲口中夺过鲸鱼,三两下便将鲸鱼肢解蚕食,吞下肚去。
“梦中不知岁月,世间已过千年。”伞匠的幻影又一次出现。
“千年?你说我睡了千年?”白花飞疑惑地看着伞匠。
就这么一转头的功夫,三只雏鸟已长出长长的翎羽,它们几乎长到了母亲的三分之一大小,扑打着翅膀,飞出了巢穴。
白花飞抓住一根树枝,没让自己被狂风吹飞。待到一切安静下来,巢穴之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伞匠的幻影似乎也被狂风吹散了。
白花飞漫无目的地在巢穴中走来走去,脚下突然被什么绊倒。他拨开厚厚的干草,居然发现一枚只到他腰间的灰色巨卵。
那蛋壳在他眼前裂开,一只白嫩的人手破壳而出。
是一个十三四的女孩儿。
她带着怯懦羞涩的眼神走出蛋壳,捂住自己害羞的地方,腼腆地看着白花飞,小声地说:“母亲。”
那一双绿眼,让白花飞天旋地转。
干草编成的衣服虽不美观,但保暖性能很好。小女孩儿在巢穴中兴奋地打滚转圈。白花飞只能苦笑。
“伞匠,伞匠你在吗?”白花飞此时倒想念起臭男人了。
伞匠并无回应。
“喂——”白花飞朝着女孩儿招手。
女孩睁着懵懂的双眼看向白花飞,随后撒开脚丫跑了过来:“母亲——”
“打住,打住!”白花飞连连摆手,“我不是你母亲。你是……你是……从蛋里面蹦出来的,不是我生的。”
“母亲?”女孩儿疑惑不解。
“唉……”白花飞揉揉太阳穴,“那你起码喊我爸爸,把性别搞对啊。”
“爸爸。”女孩儿说。
白花飞摸摸脸,觉得有些红。
“你有名字吗?”
女孩摇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嗯……那我给你起一个,也不能总是喂喂的叫你。”白花飞笑了笑。他看着巢穴之外漫天大雪,忽然一拍脑门。
“你就叫白雪怎么样?不行不行……这名字太普通了……”白花飞又思索了一阵,“不如就叫白恨雪怎样?希望这该死的大雪早点停,让我早点走出这鬼地方。”
“恨雪?”女孩儿眨了眨眼,拍着手掌笑起来,“恨雪……恨雪……白恨雪。”
“恨雪?”白花飞试着叫了一声。
“爸爸。”女孩回应道。
“恨雪?”
“爸爸。”
……
这一夜,白花飞搂着捡来的女儿睡得很安稳。
到了第二日的清晨,白花飞感到怀中的女孩开始胡乱挣扎,他猛地醒了过来。
白恨雪将手捂在自己的胸口,紧闭双眼满脸冷汗。
“恨雪?你怎么了?”白花飞轻轻摇了摇白恨雪的肩膀。可是这孩子除了那有限的词汇,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白花飞什么也做不到。
“带着她离开这里。”伞匠的幻影在这种时刻突然出现。
“去哪里?”
“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出去,离开这片雪原。”伞匠说。
于是茫茫大雪之中,白花飞再一次追逐太阳的方向,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背上多了一个脆弱的生命。
白花飞觉得自己渐渐走出去了,因为风雪越来越小。他们应该快要走出这片雪原了。
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他没有吃过一顿饭也不觉得饿,可是现在每往前一步,他就觉得脚步沉重,体力流失严重。
也许他根本无法走出雪原。
“恨雪?听得到吗?”白花飞停下脚步。
一个微弱的声音轻轻响起:“爸爸。”
“对不起,爸爸走不动啦。”白花飞无力支撑,倒了下去。
伞匠的幻影轻轻蹲了下来:“放弃了吗?”
“不放弃,可是走不动了。”白花飞说。
“你的恐惧让你承载了背负不了的负担。”
“你要我抛下恨雪吗?”
“我要你克服恐惧。”
“不,我做不到。”白花飞说,“我害怕恨雪会死。”
“不会的,你们都不会死的。”伞匠盯着白花飞的眼睛,“我可以教给你不会死的技巧。”
“是什么?”
“不灭之躯。”伞匠的声音很轻,“或者说,蕴灵术。”
风或者雪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都在一瞬之间静止。
伞匠的幻影穿过片片雪花,他弃了伞,在白花飞的身后负手而立。
“可是,一旦学习了蕴灵术,你就会背负更大的负担。你会因为承受不住,崩溃死去。”
白花飞能感受到背上女孩轻轻地心跳,他笑了笑:“那也是以后的事啦。教给我吧。”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也不再多说了。”伞匠点头。他冷喝道:“狂灵。”
一声怪笑从伞匠的身上传了出来。有什么黑色的东西水一般从伞匠身上渗出,在这皑皑白雪中显得那样突兀和格格不入。
“缄默,你终于舍得放我出来了。”狂灵蠕动着,在伞匠的面前聚合成人形的黑影。
“你压制了我多少年?叛逃了多少年?”狂灵道,“如今终于舍得面对我了吗?”
“成为蕴灵师是一个错误。”伞匠道,“今天,我可以摆脱你了。”
伞匠将手掌按进狂灵体内,抽回来时,多了一颗小小的黑核。
伞匠面无表情,走到白花飞面前蹲下,他摸了摸恨雪的脸,将黑核递到女孩的唇边。
“你要做什么!”白花飞有气无力地吼叫。
“让你们都能活下去,”伞匠犹豫了片刻,又说道,“也让我解脱。”
黑核被强行塞进了恨雪的口中,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那只狂灵不停扭曲,已然不成人形。
“百里安,你不能抛弃我!”狂灵嘶吼,“无上至尊赐你缄默之名,你不能违背他!”
“不再是了!”伞匠捡起自己的伞,对着虚空一挥,斩断数根狂灵触手。
“从今日起,缄默就是另一个人了。”伞匠望着恨雪,狂灵妄图用触手抓住地面,但躯体依然不可避免地被恨雪吸入体内。
“不!不!不!百里安!百里——”狂灵的嘶吼声戛然而止。白恨雪也在同一时刻停止了颤抖。她的脸色开始红润,嘴角露出笑容,似乎正在做着甜甜的美梦。
“至于你。”伞匠看着白花飞,“作为让我摆脱他们的谢礼,我会给你不灭之躯。”
伞匠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白色的核,塞入了白花飞的口中。
“命运就在此改写了。”伞匠抬起头,看着天空,“楚姬,我终于从棋子变成下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