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考验

白柳书院地处城南一角，在许久许久之前，圣人传道的年代。书院乃是白柳城的中心，但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张和商人势力的崛起，书院的光芒渐渐便隐没在人群之中，书院越来越显得安静和偏僻。

但白柳城人人都不会忘记书院，时至今日，说要让白柳城百姓说起家中孩子最想念学的书院，白柳书院当仁不让成了首位。这地方栽培出太多有名有识的大贤。历史上有名的辩道大师边伯便是文圣人的弟子，曾在敌国来袭之时，只身闯入敌营，仅凭一张嘴辩得对方大将哑口无言，约定退兵二十里，待双方兵力相对，来一场不乘人之危的“雅战”。

进了书院，便看见青松翠柏环绕，修竹兰花点映窗棂，花香阵阵，随着孩子们呀呀的读书声扑向众人。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随即，又传来一老者郎朗读书声音：“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孩子们跟着老者复读，那“圣人无名”四字刚刚念完，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呼……呼……呼……”

紧接着，课堂内安静了一瞬，孩子们爆发出哄堂大笑，老者也跟着笑起来：“小豆儿，昨晚又读书到深夜了？”

众人好奇凑到窗边去瞧，见一半边脸还印着毛笔痕迹的小胖墩红着脸站了起来，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身边一半大孩子用手指捅了捅小豆儿，捂嘴说道：“小豆儿昨天又去河边摸鱼，今天早上才回来，现在还能闻到鱼腥味呢！”

小豆儿赶紧闻了闻自己袖口，却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低声道：“好啊，你诈我！”

小豆儿作势就要往那孩子头顶拍巴掌，却被老师抬手打断：“好了好了，你坐下吧。”

“老师，不罚我？”小豆儿道。

“既然你如此要求，那就伸手。”老者虽然面容苍老，但眼珠转动分外灵活，像只狡狯的狐狸。

课堂之外的阿蒲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文钟老师还是一样顽皮。”

小豆儿被结结实实打了几下手板，龇牙咧嘴揉着手心坐下。文钟捻着胡须沉思片刻，合上手中书本，走到书桌之前，笑道：“既然小豆儿昨天去摸了鱼，那我便讲讲这鱼。正巧，咱们现在所学《庄》中，便有一篇关于这鱼儿的故事。”

文钟老师将孩子们送过一眼，笑道：“可有哪位同学事先预习过课本，知道我要说的是哪一篇？”

孩子们不敢作声。

文钟又笑道：“既如此，便由我来说说吧。今日要讲，乃是《消摇游》。传说庄途径北冥之地，偶然在船上遇到一片黑云。那云七日不散，既不下雨也不降雪。庄感到奇怪，便问随行水手，那水手却说，此云非云，是为鱼也。”

“鱼？”和预想中的一样，孩子们无不发出惊叹。

“是也。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哇……那么大。”小豆儿用袖子擦了擦嘴，不知在想什么。

文钟道：“鲲鹏展翅，击风而翔，扶摇而上九万里。小豆儿，你来说说，鲲鹏为何要上万里长空？”

小豆儿傻了眼，笑到一半的嘴还大张着，便又被文钟老师叫了起来，支支吾吾半晌什么也说不出来。

文钟早料到小豆儿会是如此表情，摇头笑笑正欲说话，屋外的摇铃人摇响了下学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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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钟道：“既然已经下学，你们就回家先行预习这篇，下次上课，我可要考考你们。”

学生们散去，文钟却还没走，整理自己的几本书籍。阿蒲带头进了教室，恭敬对着文钟行了一礼：“文老师。”

苏秉承也紧跟着行礼：“文师。”

文钟点点头，笑道：“自从听闻星图军突然回城，我就知道你们迟早要来书院。”

“这么说来，果然……”阿蒲道。

苏秉承和文钟相视一笑。文钟将自己的书籍整理好，揣入怀中，对着大门一抬手，道：“诸位，走吧。”

文钟带领众人一路走至书院深处藏书阁内。藏书阁外有一座巨大的石刻雕像，那所刻之人只穿一件宽松大袍，也不系带，就这样肆意敞开，举目远眺，一手酒，一手书简，潇洒至极。

然而很奇怪，这雕像的脸被人用锤子生生砸了个稀巴烂。

“这是谁？”楚月啼好奇问道。

走在前面的文钟忽然打了个趔趄，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望着楚月啼，其他几人虽不像文钟那般震惊，但也以奇怪的目光看着楚月啼。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不知道。”帕雅在心里偷偷说。

“这是文圣啊！”阿蒲惊讶说道，“古代的圣贤，字字珠玑，当年九州的全部霸主，没有一个不敬让文圣三分的。”

“这么伟大的人吗？”楚月啼仍是迷茫，“那为何这雕像脸被人砸掉？不做修复吗？”

“这乃是先祖亲自动手砸掉的。”文钟替楚月啼解惑，“先祖曾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若无人定义好恶，则人人循道而生，天下井然，何来大盗，何来圣人？因此，先祖便在被人称为圣贤之后，动手毁了雕像的脸，不愿去当这所谓圣人。”

“然而先祖终究是被称作文圣，活在读书人的书本里了。”文钟笑笑，也并未流露遗憾之色。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楚月啼细细咀嚼这句话，却依然无法读懂话中的意思，只是再看那雕像时，似乎能够看破时空，见到文圣拿锤毁掉雕像时的画面。

“好了，诸位，不要耽误时间，随我进去吧。”文钟对着楚月啼提醒一句，而后率先推开藏书阁门扉，走了进去。

白柳书院藏书极多，自上古流传至今的古籍数量在整个烈国也名列前茅。刚一踏入楼阁内部，文钟便向左一拐，踏入一道向下的楼梯，众人随着他下楼。

楼下已是地下空间，没有窗子可以照亮，为了防止火烛点燃书籍，白柳城大商们合资请河图工匠挖掘多座大山，凑齐一百八十二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在书架之上。

楼梯旁设一长杆用以阻挡来客，一老者在旁伏案读书，听到楼上声响便抬起头来，虽已面容苍老，但双目澄澈如雪水，似乎带有一股洞察人心的魔力。

“你来了。”老者道。

文钟点头：“苏将军来了。”

苏秉承闻言上前行礼。他虽不知这老者是谁，但能守在这重要藏书阁里，肯定不是一般人。

老者略一点头算是见过，对文钟道：“行了，你回去上课教学吧。”

文钟恭敬施以一礼，对着苏秉承等人点点头，让他们放心跟着老者，而后便上楼出去了。

那老者从案边站起，竟然是一个严重驼背之人，伏案时尚不明显，此刻一站起竟如同背负一座驼峰，让人大感意外。

那老者道：“文钟虽带你们来此，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要找的东西太过珍贵，我也不可轻易就让你们见到。若是想见宝物，还得先过了我这关。”

苏秉承点头道：“是极，宝物贵重，先请老先生考验我等。”说实话，苏秉承对楚月啼三人并不完全放心，如今老先生似乎有些门道，不妨静观其变，看看这几人究竟什么来路。

“楚兄弟，你们同意吗？”苏秉承问道。

楚月啼和帕雅对视一眼，他自然问心无愧，但是对帕雅，也还是有一丝好奇，现在这么一来，他倒也可以看看帕雅的来路。

帕雅根本没有那么多小心思，只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游戏，她生性天真，没有经历过多少尔虞我诈，认为自己光明磊落，于是点了点头。

帕雅同意，修竹和楚月啼自然没什么意见。

老者见此，也点点头：“既然如此，还请诸位稍等。”

那稍等二字一说完，老者便垂眉闭眼，静静伫立，连呼吸声都渐渐隐去，片刻便如同一截朽木，动也不动。

众人有些意外，说好的考验，怎么老者突然不动了？

“不会睡着了吧？”帕雅小声嘀咕。

“先等着吧。”楚月啼说。

于是众人又等候片刻，老者还是一动不动。

帕雅开始有些着急了，小声问楚月啼：“要不要喊醒他？”

“不可。”楚月啼道，“说不定这便是考验的一部分。”

“楚兄弟说得有理。”阿蒲道，“老先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来这么一出，想必这便是考验。你们看那墙上写的，不正是一个等字，一个静字吗？我们干脆坐下来等吧。”

阿蒲说完，便原地打坐，学着老先生闭起双眼，安静等候。

其余众人也开始学着阿蒲坐下，就连暴脾气的老汤也不例外。唯独帕雅，根本是闲不住，停不了的主，乖乖坐了没几下，便又无聊的站了起来。

众人都闭眼，帕雅的脑袋里又冒出了鬼主意，她把手放在楚月啼眼前轻轻晃了晃，见楚月啼没有反应，便蹑手蹑脚站了起来，猫着腰放轻脚步越过众人，一直走到老者身边。

用来阻挡的长栏就在眼前，帕雅捂着嘴轻轻偷笑一声，就要过去，但就在身体刚刚位于长栏下方的一瞬间，好像被一堵无形墙壁给撞上，整个人啪地弹了回来，跌回到众人身边，倒在了楚月啼怀里。

“哇，果然没那么容易！”帕雅噘着嘴发脾气，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她一愣，缓缓把头转向身后。

自己的身体居然穿过了楚月啼，可楚月啼恍若未觉！

她试着把自己的手放上楚月啼的肩膀，依旧穿了过去！

是幻术。帕雅流出两滴冷汗。

正在这时，一直没动的老者慢慢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你不是有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