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色

苏秉承来到厢房之时，只寻得地上一滩血迹。屋内陈设完好，没有打斗的痕迹。月咏必然不是对方的对手，轻易便被人打伤抓走。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苏秉承将此事报告给明楼主，便打算离开。说到底，他答应大皇子，还是为了寻找那位画卷中的断翅女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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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从厢房中推门而出时，迎面走来一位容貌俏丽的豆蔻少女。那少女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闷头往前走，也不看路。苏秉承让了道，随后就看见身后赶来一位年轻公子和一个脑袋光溜的小和尚。

“帕雅！”公子在身后无奈地喊了一声。

苏秉承认得，他便是那位腰间挂着星图腰牌的人。他想了想，跟在三人身后一路尾随。

女孩儿不理不睬，提着碎花小裙，脚步轻快地下楼。虽是深夜，但气氛更酣。游人和选女们借着醉意已闹成一片。帕雅从人群中穿过，便如一只鎏金的锐箭，走到何处都让醉客清醒三分，睁着眼睛倒吸冷气。

帕雅穿过人群，走至画舫甲板之上，几个被钉住眼睛的男人亦步亦趋跟着她，目光不怀好意。帕雅轻轻哼了一声，往角落里一钻，转眼就从众人眼前消失。那几人见美人不再，也只得悻悻而回。

一丝一缕轻寡的歌声从画舫楼顶飘向远方。楚月啼上楼之时，还能看见帕雅背后慢慢消散的，由光芒凝成的翅膀。帕雅裸着赤足，望着月亮一边哼歌，一边甩动脚丫。

“怎么了？突然发脾气？”楚月啼在帕雅身边坐下。背后砖瓦被人踩响，回过头去，小和尚也已经上来了。帕雅招手，在自己身边拍拍，示意他过来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不安。这里一直在跳。”帕雅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她一会儿看月亮，一会儿又看大江。岸上万家灯火，游人如织。

帕雅的话，立刻让楚月啼想起那个黑裙的女人，想起楼上发生的血腥惨案。虽然帕雅还是个小孩子，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也从周围人担忧惊恐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

自从经历过月轮宫，哈图回忆一事，帕雅偶尔也会陷入沉思，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这样说来，楚月啼才发现，自己对帕雅根本一无所知。

“小和尚，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会不会想我？”帕雅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但她的手却不自觉揪住了裙角。

小和尚不说话，只是猛地转过头，望着帕雅的目光害怕又迷惑。

顶楼忽然又静又冷。

“好啦好啦，逗你的。”帕雅噗嗤一笑，伸手在小和尚掌心打了一下。气氛缓和，楚月啼和帕雅笑谈，修竹安静聆听。

苏秉承躲在不远处的阴影之中，微微皱眉。刚才被几个醉汉耽误了些许时间，导致他来得有些迟了。听这三人的对话，却没有发现丝毫不寻常的地方，就好像是兄妹在拉家常似的。

听了片刻，苏秉承悄悄离开。

第二日清晨，明公子大早就来请楚月啼三人一同去吃早膳，还说要为三人引见父亲。但楚月啼始终心系星图军之约，如今花魁也已经选出，再留在此地也没有意义，于是便想辞行。

明公子有心结交，思考片刻才无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陪各位一起去白柳楼等星图军到来。今天的早膳不如就定在白柳楼吧。”

楚月啼不再拒绝，几人便向白柳楼走去。

行至白柳楼楼下，却看见人声鼎沸，百姓围着大门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两声赞叹和羡慕。拨开人群，只见一高头大马昂然耸立门外，毛色赤红如火，头颅高昂，桀骜不驯。任凭那楼内小厮涨红了脸拼命拽动马缰，也不能让马蹄离开半步。

大马打着响鼻，喷着白气，一双铜铃大眼斜睨小厮，似乎是在嘲讽一般。小厮气得极了，耳中又听得百姓指指点点，更是恼羞成怒，脱口而出骂道：“你这畜生！”

谁知那马儿忽地西律律长啸一声，两只前蹄扬起，作势就要踢上小厮。这马个头可比寻常大马还要大上两圈，若是这一下踢实了，小厮不死也落得个骨骼尽断的下场。

说时迟那时快，楚月啼正欲出手相救，忽然便听白柳楼内传出一个响亮急促的狼哨。

大马双耳一动，生生将自己的双蹄顿在空中，又往后倒撤两步，这才放下前蹄，四肢踏地。小厮已被吓得脸色苍白，汗流浃背。双腿一软便倒在地上，裆部渐渐湿润。

“抱歉抱歉！”楼内传来一男子豪爽大笑。只见人群被不断拨开，一个只穿粗袍，敞开胸膛，头发焦黄，散乱如狮鬃的男人走了过来。

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大马突然低下了头颅，响鼻不再打，白气不再呵。老老实实站着，比条狗儿还要乖巧。

那男人一巴掌拍在马头，训斥两句，将地上小厮拉起，赔笑道：“抱歉抱歉，我这畜生天生劣骨，不服管教，惊扰到小哥了。”

小厮哪还敢和这男人对话？但见他服饰怪异，想必也是一个异人，立刻将脑袋摇成拨浪鼓，连连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男人又笑两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既如此，还劳烦你将我这马儿牵到马厩去，喂上上等草料，不要怠慢了它。”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一个布袋，倒出一粒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圆润珠子，塞到小厮手中。

“是南海的玉蚌珠，看品相，价值不低于千钱。”明歌咏忍不住低叹了一声。

没想到这男人耳朵灵敏，将明公子的话听了去。他对着明歌咏笑着一点头，随后转身进了白柳楼。

所谓钱壮怂人胆，小厮既得了这珍贵的宝贝，也就拉着马儿去了马厩。说来也怪，这大马完全没了脾气，乖乖被小厮牵走了。

“咱们也进去吧。”明公子说道。他本身就爱结交朋友，现在对这红发的怪人可是充满了兴趣，如果能结交一番，实在是一桩美事。

进了楼，管事拱着手便请他们去楼上雅座。明公子问了怪人去处，管事略一思索，便说道：“那位客人样貌怪异，但出手阔绰，显然不是俗人，我给他安排到五楼去了。”

“五楼？”明公子沉思片刻，笑着问帕雅：“咱们也去五楼？”

帕雅当然点头，对红发怪人的好奇心，她可是比明公子还要更重呢！

刚踏上楼梯，便听见楼上传来那豪爽的笑声。红发的男人正和一女子聊天。他一脚踩着椅面，一脚踏地，双手抱坛，直接豪饮。坐在对面那女子却是完全相反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给自己斟了杯酒，掩袖喝了一盅。

虽然只是浅尝一杯，也已不胜酒力，面色酡红。

五楼管事激动地为明公子安排坐席，明公子有意坐在他二人不远处一张大桌。见男人好酒，明公子又命人送去顶级好酒。

小厮们捧着酒坛到两人面前说明来意，男人随即就将目光望向明公子，随手接过酒坛，左手一拍，便将封坛泥拍落，而后笑着高举酒坛，痛饮一大口。

对面的女子同样向大桌看来。她的目光依次略过几人，最终在楚月啼脸上多停留了几眼。一瞬间，楚月啼竟感到浑身发寒，那目光似乎曾在某处见过似的。

女子对男人小声说了几句，红发男人听过后点点头，便捧着自己的酒坛和女人一起向着大桌走了过来。

“多谢公子送酒。”那女人半蹲膝盖，行了一个礼。抬起头时，又在不经意间看了楚月啼一眼。

明公子笑道：“不必客气。我见你二人如此打扮，想必不是普通人，所以存了交友的心思，如果二位不嫌弃，不如和我们拼上一桌？在下是这里的常客，对于这里的上等菜肴，可是如数家珍。”

红发男人就要答应，忽然被女子拉了拉衣袖：“我二人本是粗野之辈，公子几人锦衣玉食，又岂能和我们粗人共食一桌？小女子谢过公子美意，但却不能赖着脸来公子这儿讨食。”

“不愿意就算了！也不求着你来！”安静了许久的帕雅忽然说。楚月啼一愣，看着帕雅。帕雅小声在楚月啼耳边说道：“这女人，好奇怪……我不喜欢她！”

被帕雅如此一说，红发的男人立刻悻悻地摸摸头，讪讪一笑，回到了自己桌前喝酒去了。

女人仍然极有涵养，又施一礼，这才回去。

明公子看了帕雅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无奈叹了口气，叫来管事，对他吩咐道，为那二人送上好酒好菜，银钱全由他付，算是对帕雅口不择言的赔罪。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听得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等候多时的星图军终于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