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山山脚。
最近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即便是熟悉路线的老猎人,砍柴人也再不敢来了。人们都说山贼疯了,满山遍野的拿着刀乱晃,大晚上还能看见一支支火把在山间鬼火一样忽隐忽现。
有人说山贼是在找人,有人却说山贼丢了宝贝,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无论如何,却没有几个人再敢过去了。
不过仿佛就是要和流言对着干似的,此刻的山脚下,却有四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女骤然出现。他们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仿佛神灵对着山脚下吹了一口气,他们就从地里长出来了。
这四个人中,一个年轻的男人格外与众不同,他戴着一顶别致的长帽,一身黑氅,隐隐站在另外三人的前方,藏在帽檐阴影中的双目直视天穹,丝毫不惧烈日光芒。
“来了。”身后一个女子说。
随着话语,镜子山山腰之上,忽然飞出一只黑色的大鸟。远处的地平线上,也紧接着窜出两匹黑马轻骑。
那只黑色大鸟在四人头顶盘旋,清亮地鸣叫一声,便落在四人眼前。当它落地,两匹轻骑也已经踏着尘土,赶到面前。
马上两人,一个穿白衣,一个黑袍。白衣的笑脸盈盈,黑袍的却冷若冰霜。
白衣人下了马,对着戴帽子的人拱了拱手,笑着说:“早听闻你们青罗各个都是帝皇嬴氏后代,今日一见,果然都是俊男美女。”他对着其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挤了挤眼,谄媚地笑。
“客套话不要说了。”黑袍男子也下了马,“伞匠吩咐的事情,不要耽误了时间。”他从怀中掏出一截腐朽的枯木,约有小指粗细,一个指节长短,抛到了黑色大鸟的头顶。
黑鸟尖叫,一口吞下枯木。
戴帽子的男人微微侧目,眼看着黑鸟的身体剧烈抖动,根根黑羽竖立,身体中好像潜伏着怪物,正想要冲破黑鸟的皮肤。
猛地一瞬间,两只湿漉的手臂从黑鸟的喙中伸了出来,两只手臂在空中摆荡,摸向了喙,手臂想把鸟头撕扯开,却始终力气不够,只能徒劳的挥动。
黑袍男子冷哼一声,手腕一动,已经多出一把木刀。对着黑鸟的肚子一划,一个浑身赤裸,满身粘液的男子便从破开的伤口中滑落,跌在地上,胸口微弱起伏。
“躯体再造,这样的能力,真不愧是惊巢神木了。”戴帽子的人唏嘘,“不是我们青罗的秘法可以比拟的,凤安歌叹服。”
他弯腰行了一礼,身后三人齐齐行礼,动作完全一致,似乎他们只是三面镜子。但随着他的一弯腰,四周幻境猛然破碎,一滴水汽飘到白衣人脸上。环顾四周,青山倒映水中,有风却不起波澜。这才发现他们其实是在镜子湖边,而不是山脚。
“你们青罗的攻心幻术才是我们学不来的。”白衣人又笑,学着凤安歌的动作弯腰,“白花飞叹服。”
此刻,地上赤裸的人慢慢爬了起来,他的身子似乎极虚弱,只是镜子湖的甘冽水雾就已经让他冻地打颤。白花飞早有准备,从自己的马上拿了衣物,披到他的身上。
“莫伊贝尔,辛苦你啦。”白花飞轻轻拍着他的背,却没想到后者连连咳嗽。他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无妨。”莫伊贝尔喘息着站起来,“我也就只有这点飞羽之术,可以为伞匠派上用场了。”
“羽族的秘术也真是神奇。”凤安歌对莫伊贝尔点头致意。
莫伊贝尔回礼,却摇着头说:“不是羽族秘术,是一个羽家的妖族教我的。”
“是大姐吗?”白花飞小声问,脸上隐隐带着点怵意。
莫伊贝尔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惧意:“这也是我第一次用这秘术,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伞匠手下,能人辈出啊。”沉思片刻,他对着白花飞身后的黑袍人点头:“答应你们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完了。还请你们不要打扰我的这些手下。他们都是可怜人。”
“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人,不然你也不会加入我们了。”白花飞憨憨地笑着,“你就放心吧。我们的最终目的,可都是一样的。”
他又看向凤安歌四人:“毕竟,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至少暂时是这样。”
“自然。”凤安歌拉了一下帽子。
“将愁眠对吗?”他转向黑袍人,“大蛊会见过面的。”
将愁眠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凤安歌盯着他手中的木刀,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你和你的弟弟不像。”
温度好像有些升高了,白花飞赶忙过来打圆场,这才让将愁眠冷静下来。
凤安歌却仍在说着:“你的弟弟外冷内热,你不一样。你外冷,心也冷。希望我们将来不是敌人。我怕攻心之术对你毫无作用。”
他转身去看镜子山山顶的方向,在心中低语:“毕竟,你这样的人,没有心。”
“好了。别再废话了。”将愁眠冷漠说道,“请你们来,不是让你们讽刺我的。赶紧施展你们的幻术吧。”
“自然。”凤安歌不紧不慢,扬起手挥了一下,身后三人齐齐迎上,手拉手坐在凤安歌身边。
“攻心之术说到底也只能一对一施展,想把你弟弟他们几人一起纳入幻境,需要相应人数的配合。”凤安歌道,“尤其是那位早已死去,却凭着精神依附残躯的羽族古魂,更是需要我耗费精神力,亲自出手。”
他整整自己的大氅,在早已等候多时的青罗术士身边坐下,拉起他们的手:“施术之时,就请你们保护我们了。”
“放心。”白花飞一拍胸脯。
凤安歌面沉如水,他闭起眼睛的一瞬间,四周的景色再次变化,众人又回到了山脚之下。
将愁眠又是冷哼:“终于解除幻术了。”
白花飞回到马边,从包裹里找出两个小草垫扔到了凤安歌不远处的草地上,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顺带着两个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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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口?”
将愁眠冷眼斜睨。
“不喝算啦。”白花飞收回手,自顾自说道:“自从上一次大蛊会之后,你整个人越来越阴沉了,你不觉得?”
将愁眠仍然不理他,只是坐到了白花飞准备的小草垫上,一会儿盯着凤安歌,一会儿又仰头望着镜子山的山顶。
白花飞感到无趣,于是偷偷放轻脚步,猫着腰走到凤安歌等人面前,他惦记着那个面容精致的女子。
他注视着那女子长长的睫毛和红润的嘴唇,不住饮酒,脑中忽然想起了一张其他人的脸。
“喂,你说上次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会被伞匠怎么处置?”白花飞托着腮问。
“你说那个黑水怪人?”将愁眠终于有了兴趣。
“是啊。”白花飞点头,“伞匠说她叫缄默。我上次偷偷去听,伞匠和她有说有笑的,还说什么‘当年、圣徒、五口、’什么的,估计是早就认识了。”
“你说……”白花飞挠着头想了想,“伞匠会不会放了她?”
“关我什么事?”将愁眠皱着眉,“放就放了,她要是敢站到我面前,我一定亲自把她捉回来!”
“还在和楚月啼赌气呢,”白花飞小声嘀咕,“小孩子一样。”
他仰起头喝酒,这才发现酒葫芦不知不觉已经喝空了,只好悠悠地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白云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缄默那张小脸总是在记忆中挥之不去。明明只是一个断了舌头,长着一张少女脸的老妖婆,却总让白花飞的心脏频频颤动。
“我可是不灭之躯啊。”他自言自语。旋即又想,就算有不灭之躯也被缄默打晕了。
这个老妖婆,到底什么人呢?
“喂,你有没有什么想念的人?”白花飞忽然说。
将愁眠还是老样子,不回答他无聊的问题,可他还是默默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多年练刀,掌心中有许多厚厚的老茧子。
记忆中的老刀奴说,你们练刀是为了自己,只有刀术才能保护自己。可是将愁眠不是这样想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想的。
他练刀只不过是为了讨某个高高在上的人欢心。他只是想让山顶宫殿里的女人多看自己一眼。他付出十倍努力,他打赢弟弟,都不过是为了得到她的一句赞扬。
可是没有。
他很久没见过她,连样貌都记不得了。
将愁眠在雷云山第一次见楚月啼的时候,曾经将他的手掌拨开过,弟弟的手上是没有茧的,他对于刀术具有天生的天赋。他们创造他的时候,赋予了他一切美好的东西。
自己的存在,只不过是一面镜子,用来将弟弟的耀眼反射到世界罢了。
可是不甘心啊。即便是柔弱的衰草,也渴望在严冬之后,和大树一起享受春日的暖阳。
可是衰草终归能等到太阳,他呢,他还能等来那个女人的肯定吗?
三百年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