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大军停在门前不敢进来,他们沉重地敲击着武器,焦急地在门外徘徊,既不进来,也不离开。
“现在没有后路了。”楚月啼终于缓过了一口气,默默站了起来。
“嗯。”帕雅小脸苍白,“这地方是正殿,是没有出路的,我们彻底完蛋了。”
“先别灰心,往里走吧。”楚月啼收起武器,望向修竹,“刚才的就是闭口禅?虽然没有使出来,可已经能让人感受到不俗的力量了。”
修竹默默点了一下头,他垂下光秃秃的脑袋,不经意在帕雅的脸上扫了一眼。
三个人这才开始打量起正殿。许多具硕大的棺材在眼前摆得整整齐齐,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五十多具。
帕雅走到其中一个棺材边,拂了灰尘,读着上面的铭文:“风吕禁卫,左将军及苏哈·那什。英勇的战士,风行者,王的左膀。”
“风吕?”帕雅沉思片刻,“这是什么部队,我从来没有听过。”
她又去看另一具棺材:“风吕禁卫,千夫长枚兰·哈图。复仇者,利箭,凶悍的猎鹰。”
“哈图?”帕雅呆了一下。
“怎么了?”
帕雅奇怪地看了棺材一眼:“哈图这个姓氏是羽族的禁忌。据说很久以前,哈图也是厉害的英雄,他想和阿堪图依家族争夺王位,被打败后带领族人反叛,最后又被打败,被正统王折断了翅膀,驱逐出去了。”
“真奇怪,”帕雅说,“谁会用哈图做姓氏。”
“咚咚。”修竹小和尚忽然敲了一下一具棺材,提醒帕雅过去看。
那具棺材的盖子被打开了,死去的战士早已化成白骨,衣物也都烂光了,唯有他生前用过的武器还安放在他的手边,炫耀着他生前的荣耀和英武。
那是一把木质的长弓,应该是下了咒文,隐隐地能看出一丝光辉在弓弦上流动,这么久了也没有腐烂。帕雅偷偷看了骨头一眼,伸出手想去拿弓箭。
弓箭拿起的一刹那,骷髅忽然伸出手,按在了弓箭之上。
帕雅吓了一大跳,慌张地胡乱挥舞,将他的手臂扯了下来。
“别紧张。”楚月啼按住她的手,指了指弓弦上一条细细的透明丝线,“是机关。”
帕雅镇定下来,丝线的一头连在弓上,另一头却系在腕骨之上,悠悠地轻轻摆动。她松了一口气,解开了丝线,小心翼翼将手骨放回原位。
“神弓手沁耳·哈图。”帕雅念出棺材上的名字,“又是一个哈图。”
“这些人和外面的战士一样,他们都是无翼民。说起来,倒和神话中的一样,阿堪图依折断了哈图的翅膀。”帕雅小声地说,“不会真的是哈图的家族吧?”
她偷偷看了看四周,突然捂住了嘴,颤颤巍巍指着最远处的黑暗:“有人……有人!”
“什么!”楚月啼一惊,凝出火焰照了过去。高大的影子被火光一晃,显出了身形。
那是一具端坐在王座上的高大尸体,虽然皮肤已经紧缩干瘪,泛着乌黑的青色,但远远望去仍然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的头上戴着已经褪色的七宝王冠,身披净风铠甲,右手握着一把重剑,剑尖插进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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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惹眼的,还要数他背后,有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接在王座之上,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他背上长出来的一样。
帕雅紧张地走了过去,她在王座的石阶之下看到一行刻得极深的铭文:
“正统王哈图·阿堪图依。愿跌落树根的羽毛,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
帕雅小脸煞白,往后退了几步,心中像是被闪电直接劈中。哈图,哈图并不是姓,而是名。那位传说中和正统王争锋的人,他真正的姓氏,竟然也是阿堪图依!
“你看见了吗?”忽然有轻轻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楚月啼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瘦削的人影从缓缓分开的骷髅大军中走来。
“你们为什么不按我说的,一直沿着左边走?”军师的脸在火光中缓缓探了出来,他的声音幽幽冷冷的,像一个徘徊千年的亡灵。
“你是羽族!是哈图的后代!”帕雅躲到了修竹的背后。骷髅大军没有攻击军师,反而主动让开了一条路,她就立刻明白了。
“就像你一样。”军师微微喘了一口气,将手放在胸前行礼,“尊贵的阿堪图依的王族,堕落的流浪者,莫伊贝尔·哈图向您觐见。”他又笑了一下,“羽族的礼节是不是这样?请您原谅,我从小在中原长大,从来没学过真正的羽族礼节。”
楚月啼警惕地看了一眼石门,他担心还有没有别人。
“放心。”莫伊贝尔的声音很轻松,“只有我一个人是羽族,其他人是真的山贼。”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帕雅叫起来。
“我祖先的陵墓。哈图家族永永远远的诅咒。”莫伊贝尔说。他的手指指着西南的方向,“你们应该已经去了镇灵殿了吧,见到阿古尔沁阳伦道留下的痕迹了?”
“很大的镇灵石。”楚月啼说。
莫伊贝尔叹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那可不是镇灵石,是镇魂石。外面用的是天外陨石,里面却凿空了,灌进了河图族圣火山运来的岩浆。羽族最怕火,用这东西,无非就是要把哈图祖先们躁动的灵魂给封印在这里。”
他用嘴努了努,指向帕雅的方向:“你是王族,自然明白长眠殿不能建在北方的道理。长眠殿起初是不在北方的……”
“祖先被流放之后,带着剩余的族人逃到中原。我们慢慢安稳下来,修建了月轮宫的轮廓,可就在快要完工的时候,沁阳伦道带着羽人王的命令来了。他强迫我们把地宫按照他的图纸进行修改。我们的工匠建好以后,他就派人杀了他们,扔在了地宫的深处。他不让我们的祖先进入英灵的圣殿,死了以后也要受到诅咒。”
“倍感耻辱的哈图吻颈自杀了,他的英勇的部下也随他去了。大师们用最后的力量在他们的尸体上下了咒术,也一并死去了。到了最后,就只剩几百个负责守陵的族人幸存下来。”
“到了我这一代,就只剩我的父亲和我了。”他轻轻地说,“就连我的母亲,到死的那一天,都不知道我是羽人。”
他支撑起身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哈图的尸首旁,仰起头和灰白色的眼珠对视。
“其实我对于他们,对于我的使命并不感兴趣,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个充满耻辱和诅咒的姓氏罢了。”他转过脸,看着帕雅美丽清秀的脸庞。
“你是我第一个遇上的同龄同类。看着你的脸,我就觉得亲切,像妹妹一样。”
“所以,如果你们按照我说的路走出去的话,是什么事也没有的。我也不会为难你们的。可是……”
他叹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
“你闯进来了。而我……终究还是个哈图。我会完成祖先的夙愿,杀死你,妹妹。”他说,“就像羽人王逼死他的弟弟哈图。”
他突然重重咳了一下,一口血喷在远古英雄的尸体上。尸体灰白的眼珠好像转动了一下。
是动了。哈图的尸体轻轻颤起来,他的口中吐出一口千百年的浊气,喷在莫伊贝尔的脸上。莫伊贝尔的身体痉挛着,巨大的痛苦几乎将他瘦弱的身体撕裂。
“我是风和云的儿子!”他低低怒吼,血从嘴角大片大片流下。他掏出腰间的挂刀,割破手腕,让血流在哈图的皮肤上。
“我是正统王阿堪图依的子嗣!”
“卑劣的人夺走了你的王位,令你在阴暗的地洞中恸哭。”
“是时候了!叫他们听见你的怒吼,叫他们看见你的愤怒,叫他们的血,溅在你的眼中,叫他们哀嚎,叫他们臣服!”
“汝之名即吾之姓——祖先!哈图!苏醒过来!”
剑尖忽地从他的胸前突破出来,他的血像破了的水袋子,又像决堤的大坝,红的刺眼。他不敢置信的回过头,自信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惶恐。
祖先死亡的眼睛直勾勾地,莫伊贝尔此刻才意识到,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哈图。他和他,不过是相距无数时光的两个陌生人罢了。
他喷出鲜血,脸因剧痛而痉挛,却哭喊着:“不要……不要死……救我……”
他又回头:“祖先,是我……我是你的子嗣……是你仅存的血脉……”
依然没有反应。那黑暗的巨剑在他身体中抖动起来,将他胸前的伤口割得四分五裂。血液像是有了生命,一滴滴逆流,顺着剑的方向汇聚到哈图的体内。
莫伊贝尔最后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楚月啼三人,哀求终于化作了憎恶。
“我死了也要你们陪葬!”他主动一刀,插在了自己的心脏,血流如注。他的脸白了一下,头颅低了下去,没了生息。
莫伊贝尔的身体开始萎缩,像是烈日下,被暴晒的肉干。等到最后一滴血吸干,巨剑被抽出的一刹那,他的身体便化成粉末,扑棱棱飞落地面了。
“呼……”
数百年之后,被束缚的灵魂发出了第一声畅快而自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