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意思。”军师开心地笑起来，他用眼神示意大当家，后者喝干杯中酒，一把捏碎杯子，站了起来。
军师往后慢慢退去。大当家挡在他身前，怒睁的双眼盯着楚月啼，忽然一下，硕大的拳头就已砸了出去。
楚月啼仍然使用老路子，借力打力。他向后倒去的同时，抱住大当家的胳膊，想把他拉倒。
大当家不屑地笑了一声，他体格粗壮，下盘又稳，楚月啼非但不能拉动他，反而被他收回拳头，整个人向着大当家胸口撞去。
“就你也敢跟我玩花花肠子？”楚月啼已到眼前，大当家另一只手崩出拳劲。
“是啊。”到了这种时刻，楚月啼竟还能笑得出来。他不但没有闪开，反而脚下一点，更加快速扑进了大当家的怀里。
大当家听见怀里的人笑了一下，而后，忽然感到滚烫的火焰从心窝爆发，血液都像是沸腾了一般，全身烧得厉害。
他痛得叫了一声，拼命扯住楚月啼把他甩开。
楚月啼在空中翻了一下，稳稳落在帕雅前面。
大当家胸口的衣服已经被烧出了一个洞，裸露出来的皮肤漆黑，隐隐散发出肉香。
“混账东西！”他怒吼一声，不要命地冲向楚月啼。
“可以了。”军师的话语淡淡响起，大当家的脚步猛地停下。一只手从大当家身后冒出，拍在他的肩膀上，“去疗伤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大当家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离开了这地下空间。
军师轻轻咳嗽了一下，扶着椅背跌坐下来。他缓了一阵，才开口说：“你很不错，实力很强。你刚才的控火手法，是戎国青罗的秘法之术？”
“差不多吧。”楚月啼说，“你一个山贼居然还知道青罗？”
“呵呵。”军师惨惨地笑了一下，“又不是生下来就是山贼。”他看着楚月啼，眼神玩味，“谁还没有一点往事？”
帕雅这时候凑了过来，拉过椅子，主人一样坐了上去，看着楚月啼的眼神已经冒出了星星：“你原来这么厉害！”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对啊，你这么强，怎么还被山贼抓了？”
“是自愿的吧。”军师插了话，“就像你一样，小姑娘。”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也真是倒霉，竟然连惹到两个惹不起的人，我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知道就好。”帕雅孔雀一样抬起了头，“肺痨鬼，快好吃好喝伺候本小姐，然后用轿子把我送到锦州去，我就既往不咎。”
看着帕雅青春活力的样子，军师的身形好像缩了缩，他低声地叹气，像是自言自语。
“真好。”他羡慕和落寞的眼睛中，好像有一条生命的丝带，在烈火中飘忽不定。
“我会放你们离开的。”军师轻轻地说，“作为交换，我恳求你们不要将我们的位置报告给官府。”
“放我们离开？灭口不是更保险？”楚月啼盯着他。
“当然。”军师很坦诚地和他对视，“我们是贼，不讲律法。但我们不是傻子，没必要自寻死路。和你们作对，我看不到一点胜算。”
他指着这个大房间的尽头，“那里有一条甬道，沿着它一路走，就能从山脚下的一个洞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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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直接出去不是更好？”楚月啼又问。
“我不能让你们直接出去。兄弟们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从来只有躺着的人出去，不能有站着的人出去。要是让他们看见了你们大摇大摆地下山，他们势必会猜疑你们会不会去报官。到了那时候，人心就散了。”
“坏人还讲什么人心，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帕雅讥讽一句。
“呵……”军师又苦笑一声，缓缓低下了头，“小姑娘，你还不懂。”
军师伸出三根手指：“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招募到这些人。说是山贼，你仔细看看他们，大多数人连十五岁都没有。十几年前，皇帝要征兵，好几个州的男人都被拉了壮丁，从此一去不回。这些男人的家中，一般都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妻子。”
“我的父亲也是一样，再也没有回来。”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我这样的孩子，一般很早就被母亲送到了乡下，躲避征兵。渐渐地，就被人遗忘，成了野孩子。”
“你有认真看过这些人的眼神吗？”军师看着楚月啼，“他们也会迷茫，也会渴望爱，也会寂寞，也会忧伤。他们只是走错了路的普通人罢了，而这条路，甚至不是他们自己选的。”
“你这只是诡辩，你们最终还是成了山贼。”
“我们不过是劫人的小蟊贼罢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才是真正的大贼，窃国大贼。他把属于百姓，属于天下人的国家，一点点偷成了自己的！”他忽然发怒，用力咳嗽起来，“这帝国根基早就烂了，我们要做的，不过是让它烂得更快一点！”
“疯子。”楚月啼一把将他推到椅子上，径直走向了甬道，“以暴制暴，就不要说得冠冕堂皇。结果再正义，手段恶劣又有什么用？你说得好听，做的却是什么事？你劫了那些无辜路人的财，又可曾想过，他们也是这帝国乱象的受害者？”
“你不过是个成功说服了自己的痴人，说到底，还是一个山贼。以大恶惩恶，你的恶就不是恶了？”
“劝你早日醒悟！”楚月啼最后看了他一眼。
帕雅和修竹跟着他进入了甬道，军师虚弱的声音飘了进来：“走左边，一直沿着左边走。出去以后，请你们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瘫坐在椅子上，突然咳出一大口鲜血。凄惨地笑了一声，摊开了自己的手帕。血染红了帕子，却依稀能看清几个绣出的大字：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是衰弱的文人，就住在寒士街。”他回忆起童年，想起那个已经记不清面容的高大男人，想起那条破败的街。想起母亲在那一个难熬的冬夜，抱着他哼唱的歌谣。
“冬风凛冽的夜，等一盏烛火的熄灭……”
他沉沉合上眼皮，头歪向一边。大当家听见沉闷的声响，猛地推开门，看见倒在地上的军师，他一惊，探了鼻息。
还好，军师只是昏了过去。
……
“那群山贼也真是厉害啊。”帕雅忍不住赞叹，“这地方修建得和古墓似的，七拐八绕的，也不知道他们平常不抢劫，是不是就在地下挖洞，鼹鼠一样。”她想到小动物滑稽的动作，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甬道一进去，立刻像蛛网一般四通八达的散开。山贼们在左侧的通道中挂起火把，其余甬道因为不用，所以一片漆黑，一眼望去，叫人心里没底。
“喂，你们中原有没有鼹鼠啊。”她敲了一下修竹的脑袋，又想起他从不开口说话，于是蹦跶着，溜到楚月啼面前。
她把两只手握成爪子，缩在胸前，缩紧了脸颊，咬住下唇，憨憨地说：“就像这样的，一边用鼻子拱土，一边用爪子刨。你要是把它从土里拽出来，它还气呼呼的用后腿蹬你呢！”
楚月啼笑了笑：“我在大烈游历了一个多月，也见过不少有趣的东西了。你知道隐州吗，那里的巫民会使用一种神奇的蛊术，可以让小虫子们都听他们的话。”
“那岂不是和我们羽族的兽言秘术一样？”帕雅歪着脑袋沉思。
她忘记看路，忽然“啊”的一声倒在地上。好在她身子轻盈，总算没有受伤。
她恼怒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去看绊倒她的东西，才发现那是一块从墙上脱落下来的灰白色砖块。
砖块似乎有些年头了，帕雅的一脚直接让边缘部分化成了粉末，砖块的中央似乎有什么花纹。
她轻轻吹了一口气，拂开尘土。
“月轮宫。”
楚月啼和帕雅同时念道。
“咦……”帕雅奇怪地看了楚月啼一眼，“这是羽族的古祭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怎么认得？”
“羽族？”楚月啼呆了一下，“我不知道。”这一个月来，他的记忆恢复了许多，可最关键的一部分，却始终无法想起。
为什么认得羽族的文字，他不知道。
“你认得这文字，知道月轮宫是什么吗？”楚月啼摸索着石砖，似乎那是记忆的开关。
“嗯。”帕雅忽然正经了许多。“月轮宫是最伟大的羽族亡灵才能进入的神殿，阿堪图依是第一个进入月轮宫的。他死后，被神任命为月轮宫的守护者，甄选每一个死者，把英勇的请入，卑劣的逐出。”
“通俗的说，也就是英雄们的陵墓之类的？”楚月啼眼神一沉。
帕雅又点了一下头，不自觉靠在了修竹身边：“月轮宫是神圣的建筑，怎么会出现在中原人的山里面？每一座月轮宫都是需要上报父……上报历代羽人王的，每一座月轮宫都会记录在册，而且……”
她忽然止住了话语声，朝着某一个方向跑了过去，修竹小和尚紧随其后。
“小心一点！”楚月啼在后面说，他的速度丝毫不比他们慢，几个呼吸的功夫，已经跟在了帕雅的身后。
他掏出木刀，生出一小股火焰为她照明。火光在修竹的眼中影影绰绰，他不由得多看了楚月啼一眼。
帕雅轻车熟路地在甬道中穿行，忽然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前停了下来，她大口喘着气，眼神震惊。
那门上同时用羽族祭文和中原文字书写着：“大羽镇灵神殿。”
“每一座月轮宫都会有一个镇灵神殿，历代的阿古尔会用收集到的散落人间的星辰作为镇灵石。镇灵石越大，越说明这座月轮宫中英灵众多，地位极重。”
她试着推了推门，石门纹丝不动。
“让我来吧。”楚月啼想要把她拉到一边。
“不……”帕雅忽然下了决心，她摇着头，闭上了眼睛。
“这是守护英雄的大门，是下了咒术的，蛮力可打不开。”她吸了一口气，默默酝酿。
“我是云和风的女儿，是月亮的宠儿。是天和地，最纯正的羽毛，是阿梅丽娜。”一连串奇异的音节从帕雅的口中响起，历经不知多少岁月的石门忽然轻微震动，抖落一丝灰尘。
帕雅的脸白了一下，却没有停止话语。
“我是正统王的子嗣。”
“祖先的血脉流淌在我的体内。”
“我将说出高贵的姓氏，让月轮洞开，重重天幕之中，你的眼会看着我。”
“同样的翅膀会带我飞向你。”
“阿堪图依，那是我的姓。”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石门剧烈颤动，带着轰轰摩擦过地面的声音，露出了一个能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帕雅好像真的失去了体重，轻飘飘的没有了力气。巨大的恐慌和震惊中，她喃喃地说：“是真的，是我祖先的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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