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发芽的话,根茎就会吸收土壤中的水分,在土壤中疯狂生长。
楚月啼觉得自己成了土壤,一枚叫做木化的种子汲取他的血液,将它的触须扎在楚月啼每一根血管之中。
它伸出了致命的手爪,攀上了他的心脏,起初是试探,而后便是肆意的猛攻。他的胸口一阵阵钻心的疼,剧痛让他不能昏过去。
木化病啊!
是木化病啊!
楚月啼在心中咆哮。
站起来啊!
赶紧站起来啊!
大神蛊还没有拿到啊!
他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脸色憋得紫红,他忍不住流泪,眼前又出现童年时的幻觉。
“哭什么,站起来!”有一个小小的男孩插着腰站在他面前。
“母亲说过,明明是你比较强,你为什么总是哭!”
“我找不到阿玛依了。”
他说着,忽然一怔。有一双温柔的发着白光的手从背后抚摸着他,那双手按在了他的胸口,他的心脏又蓬勃跳动起来。
阿玛依在他耳边温柔低语:“我永远都在这里陪着你。”
“呃——”楚月啼吸了一大口气,坐了起来。
体内的不适感仍在蔓延,他只剩下一只手可以动了。
方木鱼将项空山放在一边,他似乎感受到了楚月啼,默默站起来,转过了身。
楚月啼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毫不掩饰的惊讶。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耽误,他猛地冲过去,撞进方木鱼的怀中。
铁一般的触感让方木鱼无比吃惊。他这才发现,楚月啼的一只左手,已经变成铁青色,自己的拳头打在上面,梆梆的闷响。
他终于明白楚月啼拼上性命的原因了。
但他不能留情。对三王尽忠,才是他唯一的原则。即便对手需要大神蛊救命,他也必须无情的赢下来。
方木鱼在各种方面都完全占据了优势,楚月啼一只手妄想将他锁住,却被方木鱼一点点拉开。他猛地将楚月啼转了一圈,后背对向他,他不想伤他,一步步把他拉扯到石台边缘,想把他扔下去。
可楚月啼不甘地吼了一声,像是草原上被雄鹰捕到的野兔。
即便是弱小的,也是绝不言败的!
他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一肩将方木鱼撞倒在地,整个人压在方木鱼的上面,仅凭一只手,牢牢控制住方木鱼。
他的仅存的右手上根根青筋暴起,血液充斥了,就不能再回流,木化开始蔓延,顺着每一根暴起的青筋。他鼓足最后的一分力,嘴中发出高亢的尖啸,一拳砸在方木鱼的太阳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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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活啊!让我活——”
他的喉咙突然哑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张大的嘴巴固定在狰狞和扭曲的那一刻。压抑太久的木化病终于爆发,完完整整吞噬了他。
可最后的那一击确确实实打中了方木鱼。他在楚月啼木化之前,就已经被打倒了。
石台之上忽然安静下来。整个霓霞湖忽然安静下来。岸边没有人说话,人群的呼吸声压得低低的。他们呆呆地望着石台上,已经变成木头的楚月啼。
他的杂乱的棕色短发是最后变成木头的,铁青色一根根染上了他的发丝。他像是一具穿了衣服的雕塑,以一种充满张力的姿态,被诅咒永远定格了。
许久许久之后,阿妮冲上了台。她抱着冰凉的楚月啼,不知所措。眼泪热热的,一滴滴落在楚月啼身上,可楚月啼全身都凉了,一滴泪又怎么够呢?
第二个大声叫起来的,是世子。项空山没有赢得大神蛊,方木鱼也没赢。最后获胜的,居然是楚月啼。
可他已经死了。
世子大吼着:“楚月啼死了!楚月啼死了!最后的赢家,应该是方木鱼,应该是我!大神蛊应该归我!”
乞山的大长老将癫狂的世子拖了回去。众人这才如梦方醒。
乞活图雷走了过去,他盯着楚月啼看了许久,仍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正在苦恼的时候,霓霞湖又传来轰轰的响声。乞活图雷一阵惊慌,拉着阿妮赶紧下了台阶,回到岸边。
一级级的石台阶沉入了水中,紧接着,石台也沉到了水中,连带着三个生死不明的人。
血液在水中弥散开来,但在这绯红的湖面,却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太渺小了。
……
方木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四周幽幽暗暗的,每走一步,都会有空空的回响。
他看见前方有一小道光,走了过去,却一脚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黑暗中有什么吃痛叫了一声。
“你醒了。”项空山声音微弱,气若游丝。
方木鱼一呆,他在项空山身边坐下:“没想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比我还先醒过来。”
黑暗中又传来项空山的笑声,回荡在洞里,幽幽地,很是凄凉。
“我怎么能不醒呢?”他低沉地呜咽,“可我还是迟了。没能更早一点醒过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最后谁赢了?”
方木鱼这才想起楚月啼,他摇头:“我输了。楚月啼人呢?”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项空山吸了一口气,他的长枪放出微弱的光芒,一截小小的树枝从地面生长出来。
他说:“扶我一下。”
方木鱼摸索着他的手臂,将手臂架在了自己肩上,把他架了起来。他取过那截树枝,长枪在地上擦出火星,点燃了树枝。
火光晕开,方木鱼看见项空山已全然没了血色。他像一具死去多年的僵尸,面色阴冷。
他确实是死了,死得只剩下“还活着”三个字了。
方木鱼举起火把,这黑暗的空间里,向前延伸出一条黝黑的路。他向后照了照,身后是一条地下河,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往前吧。”方木鱼说。
“随便吧。”项空山低下头,“哪里都无所谓了。”
他们向前一步步搀扶前进,火光悄悄地映出两个小小的影子。这条路好像永远走不到头,脚步声空洞洞地回响,让人心里发慌。
有什么液体滴落到方木鱼的头上。他举起火把,发现那是一颗石钟乳,水汽在石钟乳上凝结,又因为重量,汇聚在石尖,隔一会儿,就落下一滴。
那是很寻常的洞窟景象,方木鱼并不吃惊。但石钟乳旁,却有许多令他哑然的画面。
高耸的石壁之上,有着许多杂乱的线条,它们被水汽长久侵蚀,只能勉强看见原来的形状了。
他放下项空山,沿着纹路的方向一路看过去,寻找源头。他最终又回到了来时的as,那里是壁画的as。
最开始,是一个巨大的圆球,有一些云雾状的东西缭绕。慢慢地,圆球破裂开来,走出许多奇奇怪怪的动物。壁画之上,着重描绘了一个人身虎爪,狼腿蛇尾的生物。许许多多的小人在他身边跪下。
方木鱼认出来了,这是巫民们信仰的大神。
小人们被猛兽捕杀,落入沼泽,中毒身亡。他们祈求大神能拯救他们。
大神赐下了大神蛊,交给一个高大的女人,这个女人又将大神蛊分给了小人们。
方木鱼一路看着,壁画忽然断了,此处的侵蚀格外严重,已经完全看不清原来画着的东西了。他又向后看去,看见一幅非常突兀的壁画:
星辰轰击,漫天火雨,小人们四散逃命。大神抱着头,好像不知所措。
他再往后看去,壁画是彻底没了。似乎画壁画的人,只画到了这里,就停下了。
呼呼的风声拍打在他的脸上,他弯下腰,用火把照了照,有一个窄窄的缝隙,刚好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
方木鱼架住项空山,让他穿过了缝隙,随后他也穿了过去。但没有想到的是,项空山突然就停下了脚步,他撞到了项空山的背上。
项空山倒向一边,方木鱼的眼前却出现一座巨大的青铜雕像。
人身虎爪,狼腿蛇尾。
那是一座大神的雕像,却不知为什么,脸上只雕刻了两个黑漆漆的眼洞。
大神的背后,有一块同样青铜制成的巨大铜板,大神雕像就靠在这块铜板之上。
项空山低低地说了一句:“是星图。”
火光映过,那巨大的铜板果然刻着密密麻麻,复杂而精致的星空复制图。
方木鱼若有所思看了项空山一眼:“你果然是星图军,我没有记错。你是成何将军手下,天门五兽之一的风宿一·风炎虎。”
“呵……”项空山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声,“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方木鱼一边绕着雕像检查,一边和项空山说话:“我听说你成了叛军,这件事当初闹得很大,连我们驻在边境的军队都听说了。”
“听说是为了女人?”他挥了挥火把,忽然看见雕像的脊背处,有一个小小的铁链拉环。
“嗯。”项空山很是坦诚,默默地说,“为了女人。”
“你有女人吗?”他忽然问。
方木鱼的火把停了一下,又继续挥舞:“有妻子,生女儿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项空山沉默了,静了一会儿之后,他沉沉地说:“那你应该懂我。”
方木鱼轻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已经摸到了那枚铁链圆环,试探性地拉了一下。他本以为这地方已经有些年头,拉环早已锈蚀了,却没想到一拉之下,铁链竟然无比顺滑,好像刚刚涂了松油的崭新机关。
机括声轰隆隆作响,大神雕像的内部,似乎有许许多多的齿轮开始转动,咔嚓咔嚓,巨大的声响在两人耳边回荡。
大神黑漆漆的眼眶忽然亮起来了,四周都亮起来了。方木鱼和项空山这时才注意到,这里已经不是石窟了,巨大的穹顶和四壁,都是由铜水浇灌,冷凝铸成的铜色墙壁。
一只只被打磨得晶莹透明的小灯笼从咔咔作响的地面冒了出来。它们不需要人来点燃,就已经自动烧起来。
“是烛九阴的血炼成的灯油,”方木鱼讶然,“是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