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乞活绿

之后的几日虽然压抑沉闷，但好在有惊无险。大长老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确保一路上再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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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傍晚的时候，众人就已经接近霓霞湖了。隔着老远，也能看见远处的天空中水汽蒸腾，像是七彩琉璃一般，折射出许多斑斓的颜色，真宛如仙子霓裳，翩翩起舞。

这地方人渐渐多起来了。不同的部族有不同的服饰，穿着。甚至连他们的坐骑也都不尽相同。

楚月啼甚至还看见一两个骑着花豹的。

巫民们大多沉默，朝着霓霞湖的方向赶去，有说话的，也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任何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都要多看两眼，眼中不怀好意。

大蛊会召开前夕的严肃和紧张可见一斑。

再晚一些的时候，就赶到了霓霞湖边。虽说是湖，却像是海湾一般，一眼望不到头。这水面是诱人的粉红色，湖水荡漾，泛起层层红波。大部分的部族都已经到了，成群交头接耳。

乞干部族在隐州最外围，因此是最后几个到场的部族。

众人刚一下了狼背，就有一群衣着青黑，头发高高盘起的巫民男子走了过来。这些人的胸口处，正挂着琳琅满目的银饰，毫不掩饰自己的富有。

楚月啼认出了银饰上的纹路。

乞活部族。

为首的老人发髻最高，足足用了七八个簪子才能固定住头发。他和大长老乞干元龙一样，也断了一条手臂，袖子空空，仅存的右手揣在怀里。

不用说，正是乞活的大长老，乞活图雷了。

“元龙，好久没见了？”图雷热情地微笑。

“你倒是还没死。”乞干元龙丝毫不给他面子，拉下脸讥讽。

图雷不气不恼，仍以微笑回应：“咱们老哥俩，要死也要死一个棺材里。你不死，我哪敢死？”

大长老冷哼了一声。

“今年族人们吃得好吗，有地方睡吗，有没有被中原人欺负？”图雷一门心思，追根刨地，无限热心。

乞干元龙怒视他一眼，回骂：“我们乞干过得好不好，你不最清楚？”

图雷呵呵地笑了，身后的乞活部族也都跟着笑。他道：“谁叫五十年前你输了？隐州粮食就那么多，你们乞干路途遥远，运粮给你们本就是艰难的事。一路上损耗太多，给你们一车，运过去也就只剩一碗了。”

乞干元龙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乞干部族本来就有地理上的劣势，现在再加上乞活部族从中作梗，更加颗粒无收，害得族人只能去雷云山脚下，在中原人的白眼中低声下气求生存。

见大长老不说话，乞活图雷也没有太过逼迫，只是淡淡说道：“明天大会就开始了，你是带着后生来参观的，还是来争大神蛊的？”

大长老气得咬牙切齿，断臂之仇岂能忘记？

“这一次，非要和你决出胜负！”

谁知图雷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元龙，这一次我可不参加了。总要给后辈留点机会。”他说着，将身边一个年轻姑娘领到了身边。

“这是我们新的小祭祀，乞活绿。今年，她代替我上场。”

那姑娘对着众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到大长老审视的目光，连耳朵根都红了。抬起头时，正好和楚月啼对上了眼。

按照中原人的审美来说，乞活绿的发髻实在奇怪，但除开头发，乞活绿确确实实是个绝色美人胚子。嫩白如雪的肌肤、灵动乌黑的眸子、柔软嫣红的嘴唇，无论哪一样，都叫人不能移开目光。

在楚月啼见过的所有人，就属她最为出色。

她眨着眼，对楚月啼绿色的瞳孔有些好奇。

身后的阿妮捅了捅楚月啼，又捅了捅阿力和其他看痴了的同族，小声骂道：“不许看，看的人烂眼睛！”

这一举动也被乞活图雷看在了眼里，他笑道：“小姑娘真有趣。”

乞活绿捂着嘴笑，阿妮就更生气，插着腰狠狠瞪着她。乞活绿于是就不好意思再笑了。

大长老先是震惊，随后一股怒气自脚底烧到头顶：“乞干图雷，你是在羞辱我？让一个小姑娘和我比试？”

图雷摇头，一种纠结复杂的目光落在乞活绿的脸上。他沉默，许久之后才用一种遗憾又惊叹的语气说：“元龙，你口中的小姑娘已经连续打败我三十二次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那些看热闹的人不用多说了，对于五十年前赢得大神蛊的乞活图雷，他们早有耳闻。

而最最震惊的，自然还是乞干元龙。他和图雷一生之敌，实力不分伯仲。如今图雷说一个小姑娘在蛊术超过了他，还是连续三十二次，这是什么概念？

元龙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图雷。图雷却将目光放在乞活绿的身上，深邃而慈爱。

大长老知道图雷没有说谎了。

无数道目光凝聚在全场唯一的焦点，乞活绿羞涩极了，躲在图雷的背后，拉着他的衣角。

蛊术阴毒，精通蛊术的少女天才却是这幅模样？

乞干元龙感到有些疲惫，带着众人离开。他们挑选了霓霞湖东南角稍近的地方，搭建临时居住的帐篷。霓霞湖是圣地，平常可不会有人在此逗留，而上一次大蛊会搭建的木屋，早已经烂透了。

帐篷草草搭好，此刻没有人关心自己住的怎样。他们的全部心思，已经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占满了。

众人聚集在大长老的帐篷里，等着大长老说话。大长老却只是一个劲儿的抽着烟袋，烟雾缭绕，愁云惨淡。

楚月啼始终无法适应这股呛鼻的气味，烟味逐渐填满了小小的帐篷，他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大长老看着楚月啼，良久一声叹息：“现在看来，你的到来，真是大神的旨意了。”

大家都明白，大长老这是承认自己不敌了。虽然还没有正式交锋，大长老的气势已经萎靡了一半。

楚月啼没有说话。他自始至终都坚信自己能赢，他也必须要赢。

阿妮孩子气，忍不住说：“图雷那老头子唬我们的！隐州怎么可能有那种人！”

“阿妮！”大长老忽然提高了嗓门，这一声吓到了阿妮。大长老又放缓声音说道：“怎么说，图雷也是你的长辈。不能老头子老头子的叫。”

“他就是个老头嘛！还是个坏老头。”阿妮嘀嘀咕咕，却不敢大声说话了。

“无论如何，这一战还是要靠我上的。”大长老环顾四周，汉子们各个低下了头，羞愧于自己的三脚猫蛊术。

他将烟丝掐灭，烟袋放在地上，对楚月啼说：“这一战我会败，但你一定要赢。”

能赢得一个大神蛊，也能掌握一半的话语权。和乞活部族分庭抗衡，也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楚月啼仍旧没有说话，用力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以后，大长老忽然改了性子，他的脸上无比的快乐，似乎已将乞活绿的事情抛之脑后。他将年轻人们领到屋外，指着霓霞湖的天空，神色激动。

“五十年前我来过，这地方的晚霞是很美的。”大长老的眼中似有无限回忆。他的笑纹掩盖了他的忧虑。

他是想让年轻人们暂时放下烦恼，不要为明天的大蛊会过分担忧。即便真的输了，也还能像图雷说的一样，来参观这五十年一次的绝景也是极好的。

年轻人看着不断变化色彩的火烧云，果真将烦心事抛到了脑后。此刻的霓霞湖湖面平静如镜，将一整个天空的神秘和美丽收进湖中。

水天一色，相映成趣。一时之间，天旋地转，让人分不清究竟哪里是天，哪里是湖。

阿妮唤来了自己的小狼，骑着小狼，绕着湖边奔跑。汉子们也都一样。楚月啼也学着他们，骑上了自己的狼。

跑着跑着，看见前方烟尘滚滚，原来其他部族的年轻人们也都和他们一样。

阿妮忽然来了兴致，对着前面一个人大喊道：“喂，看看谁更快！”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小狼。

小狼吼了一声，四肢发力，冲了上去。

渐渐地，年轻人们都加入了这一场霓霞湖边的追逐游戏。

孩子永远是纯洁无邪的，无论部族与部族之间有什么勾心斗角，此刻的他们，只是一群徜徉在青春年华，嬉笑打闹的玩伴罢了。

即便他们明天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阿妮跑在中段，小狼耐力不足，渐渐就慢了下来。楚月啼骑在她身边，对她笑笑。这时候，忽然有一抹倩影冲过两人身边。

如瀑般的黑亮长发散在风里，飘逸潇洒。乞活绿骑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狼，轻轻一跃，越过一人的头顶。她回过头，对着众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立刻就有两三个人被自己的坐骑甩了下去。

“哼！臭屁虫！就会迷惑男人！”阿妮小声叫了一句。她贴在小狼的背上，对着小狼的耳朵说话：“追上去，咬死她的小白狼！”

小狼也是孤傲的，不能容忍同类超过自己。长啸一声，狼王之子的气势迸发出来，拼命朝乞活绿赶去。

年轻人们渐渐停了下来，看着两个骑着狼的少女彼此追逐。阿妮一开始是愤怒的，到了后来，也撒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楚月啼停了下来。两个少女越跑越远，逐渐融化在霓霞湖的烟气之中，只有一串串笑声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