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许多东西,没见过的东西却太多。寨子里的人想出去。”
乞干元龙最后吸了一口烟,却发现烟丝已经抽完了。他想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些烟丝,看了看楚月啼难受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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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烟袋放回了怀里,看着自己被熏黄的指尖,忽然意识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阿妮的阿爸对她说了太多她没有听过的东西。阿妮的阿妈就动了心了。”
大长老抽了抽鼻子,还是有些不习惯没有烟味的感觉。他只好去看狼王,狼王动了动耳朵。
“可是阿妮的阿妈早就被乞干苗苗选为下一任的祭祀了。她是不能出寨子的。”
巫民的规矩,每一任祭祀都会在适当的时候选择自己的接任者。阿妮的阿妈被选成了祭祀。就要一辈子留在寨子里,再也不能外出。
对于已经动了凡心的阿妮的阿妈而言,这无异于惊天噩耗。她不甘心被束缚在小小的寨子里,一辈子和毒虫毒蛇厮混。她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要反抗。反抗自己的血脉,反抗祭祀的制度。
她其实不爱阿妮的阿爸,却还是和他生下了阿妮。出走的那一天,她留下了一封书信:“就让阿妮成为你的祭祀吧。”
大长老说到这里,一声哀叹:“阿妮的父母根本不爱她,只把她当做一个反抗的工具。”
话音未落,树林中响起一阵沙沙的摩擦声。少女阿妮骑着一匹小狼,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清冷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那两道泪痕太过刺眼,大长老不敢直视。
“我不信!你在说谎!”阿妮翻身下了小狼背后,小狼雀跃一声,扑进了狼王的怀里。
狼王父子欢聚的场面更加刺痛了阿妮,她指着狼王厉声怒骂:“连狼王都懂得爱崽子,我阿爸阿妈怎么可能那样对我!”
大长老已无心去想,阿妮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他喃喃地说道:“是……是真的。”
大长老垂下了头,掏出了烟袋。一口接一口的猛吸,只有这样,他才能缓解心中的悲哀。
从来不曾低头的大长老,即便自断一臂也绝不低头的大长老,今天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面前露出了败绩。
阿妮一下子慌了。
“不是这样的,我阿妈是爱我的!”她招呼自己的小狼,可是小狼贴在狼王的身边不愿意离开。她立刻流出了眼泪,转过身跑进了深林之中。
楚月啼起身去追,大长老仍在兀自抽烟,愁苦叹息。
找到阿妮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阿妮蹲在一棵树下,脑袋埋在胳膊里,盯着地面发呆。
楚月啼慢慢走过去,陪她一起蹲下。他这才发现,阿妮是在看地上的一只黝黑发亮的毒蝎子。
蝎子是一种很奇特的动物。它们刚一出生就能走到,通过母亲的附肢爬到母亲的后背上,亮晶晶白嫩嫩的一大片。
母蝎子也不辞辛苦,整日驮着自己的子女们四处觅食。一直到小蝎子们第一次蜕皮一周之后,才会离开母亲,独自生活。
望着那只在地上慢吞吞爬行的母蝎子,阿妮的肩膀轻轻抽动。
蝎子给人的印象就是隐州巫民给人的印象。他们都有毒液,他们都让人敬而远之。阿妮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小蝎子,她才刚刚长大,母亲就离开了。
“阿玛依是什么人?”阿妮转过头,看着楚月啼绿绿的眼睛。
知道阿玛依,估计还是因为真言蛊吧。楚月啼轻轻地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阿妮抽泣。十年来日日期盼的父母居然是主动抛下她离开的,她无法接受这种事实。
“事情也许是有苦衷的。”楚月啼说,“你应该相信你的父母。”
“大长老的话还能是假的吗?”阿妮哽咽着说道,“他们不是好人!”
楚月啼叹息,掏出了自己的木刀。他默默凝聚出一团火焰,脑海中勾勒出一艘小船。
“如果他们不爱你,干嘛还给你留下这个?”
贝壳小船夺走了阿妮的目光,让她一时之间忘记了哭泣。她盯着火光出神,眼睛里重新亮起光彩。
“对……”她擦干自己的眼泪,又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是爱我的。你说得对,他们是有苦衷的。”
她说着说着,最终还是哭了。
楚月啼只好将火焰恢复成原本的形态。他想了想,说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说说我认识的雷家叔侄的故事。”
阿妮没有回应,楚月啼就自顾自讲起来。他说起第一次见到雷家叔侄,又讲到冷杉林中的惊险幻境。最后又说起孙乾的背叛和雷家叔侄的原谅。
阿妮还是听进去了,渐渐忘记了哭泣。听到孙乾的时候,她忍不住骂了一句:“坏东西!”
楚月啼摇摇头:“他也是有一段痛苦过去的。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事情的背后,都是有苦衷的。”
阿妮终于莞尔一笑:“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句话吧。”
楚月啼“嗯”了一声。
阿妮低下头,那只母蝎子已经走远了。
“其实我不怪他们的。”她的声音很寂寞,“我只是很难过。小时候大家都说我是坏人的女儿,现在我知道了,我真的是。”
她自嘲地笑笑,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不过我也习惯了,现在坐实了,反而释怀了。”
“从小没有阿爸阿妈,只有阿嬷拉扯我。”阿妮又说,“我就是寨子里的野孩子,天天无拘无束也挺好。”
林子里传来一阵阵的呼喊声,巫民们举着火把过来寻找两个人了。阿妮跳起来,双手做成喇叭状,大喊道:“这里——”喊完之后,她又赶紧擦了擦眼睛,问楚月啼:“看得出哭过吗?”
楚月啼摇头。
阿力冲了过来,红着脸结巴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阿妮笑得很开心,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回到洞里,大长老只字未提十年前的事,只是严厉批评了阿妮偷偷溜出来的行为。
阿妮舔了舔嘴唇,笑得很狡黠。大长老心里有愧,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了。他叼着烟袋,又回到了洞外。看着天空的眼睛里,多了一丝阴郁。
最高兴的,当然还是阿力了。只是他却离阿妮远远地,借着活动脖子的功夫,偷偷扫几眼阿妮。
但他偷看的本事实在太差劲,好几个人都笑出了声。
“阿力,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脖子落枕了?”有人调笑道。
阿力立刻就红了脸,盯着脚尖不敢抬头。
“你知道他的心思吧。”楚月啼直言不讳。
阿妮点了点头,可能是火焰的原因,楚月啼看见,阿妮的脸色也有一些烧红。
“他是个笨小子。”阿妮声音羞涩,“但是人还不坏。”
这样说的话,楚月啼也明白了,这两个人其实是互有好感的嘛。巫民们没有中原人吹嘘地那么坏,他们的本质是很单纯的。
阿妮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骑着小狼一天没有吃饭,又大哭一场,饿得不行了。
楚月啼对着阿力喊道:“你手艺好,做点吃的吧,阿妮饿了。”
看着忙活起来的阿力,楚月啼悄悄出了山洞。他已经对大长老刻薄的印象改观许多,至少,已经不讨厌他了。
他相信,大长老应该也是不讨厌他的。因为大长老看到他,默默收起了自己的烟袋。
两个人没有说话,山林尽头的浓烟早已经散尽了。月明星稀,举目远眺,这片自古就被当做死亡之沼的地方,如今却像个小小的婴儿一般,安静睡去。
“你还不睡?”大长老说道。身边的小狼靠在狼王的怀里,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快活的呓语。
“有些不安,睡不着。”
“一样。”大长老的目光又回到浓烟升起的地方。他实在太在意那声巨响了。
“你的木化病多久了?”大长老坐了下来,摸了摸小狼的灰毛。
“从我醒过来一直到今天,半个月了吧。”楚月啼答道。
大长老多看了楚月啼一眼:“你还真有点本事。”他清楚,木化病一般只消七天,病人就会惨死。像楚月啼这样,十五天过去,仍然生龙活虎的,实在是不同寻常了。
“大神蛊不能治好你,木化病是神的诅咒,我们的神可解不了。”
楚月啼微微颔首:“不期望能解,只要能维持这幅残躯就满足了。”
“今年是第一年有外人参加大蛊会,”大长老的声音飘在午夜凉薄的空气中,幽幽地,让人浑身发抖,“大神是我们的神,你是中原人,大神蛊不一定对你有用。”
楚月啼沉默了很久,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旋即又觉得不对。他想起二皇子的书信,信中提到那位楚姬,她可是三百年前就知道了大神蛊这件事。
要么楚姬是个巫民,要么,就是三百年前,她去过隐州,参加过大蛊会。
想到这里,楚月啼还是很有信心,指引让他来到了这里,他不相信自己会一无所获。
“与其考虑这个,倒不如先想想怎样才能在大蛊会上拔得头筹吧。”楚月啼吸了一口凉气,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哼。”大长老闷哼了一声,掏出了自己的烟袋。
“你回去睡一会儿吧。老头子要抽烟了。”
楚月啼并没有走,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置阿妮,让她回去吗?”
大长老摸着小狼的皮毛,良久一声叹息:“就让她跟着疯一回吧。乞干苗苗已经选中她做下一代的祭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