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狼应和,山林中躲藏的狼们也跟着长啸。小半个隐州的狼都跟着啸起来。这啸声伴随着惊鸟,传到了某一座小小的木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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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匠推开木门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白花飞正在院里,盯着木架上一排排的花伞流口水。
伞有什么好看的?好看的是伞匠画中栩栩如生的绝色美人。
伞匠闲庭信步,白花飞却恍若未闻,直到伞匠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才后知后觉,站了起来。
“你不是要做天下第一吗,怎么才锻炼了没两天,又松懈下来了?”伞匠笑笑,在他身边坐下。
白花飞摸摸头,看了一眼伞匠,离了他几步,也慢慢坐下:“我想了想,练武先练心。等哪一天我对这些美人视若无物的时候,我就灭绝心魔,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伞匠爽朗一笑,骂道:“怕是等我死了,你都练不到下一步了。”
白花飞也跟着笑,心里却有些疑惑。说起来,伞匠究竟多少岁了?
他五岁那一年被伞匠抱回隐州木屋的时候,伞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今天再看,他好像一条皱纹都没有多出来,是驻颜有术吗?
白花飞心里觉得,伞匠精通占星,又精通炼丹炼药之术,而且画技超群。这些无论哪一项,都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习得的,更遑论同时掌握三项。保守估计,伞匠至少也有一甲子的年龄了。
伞匠看他一眼,笑着说:“怎么今天话这么少?”
白花飞也陪着他笑:“还不是因为这里人都走光了,连个鸟都没有了。”
“你想让鸟陪你?”伞匠打趣道。
“不了不了。”白花飞连连摆手,“宁愿和将愁眠斗嘴,也不愿意和鸟说话。一个个的,都是尖嘴巴,讲话刻薄起来,十个我也比不上。”
伞匠又是大笑,仿佛世间,就没有什么能让他烦恼的。一滴水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正巧落在伞匠的额头上。
他收了笑意,盯着天空半晌:“这滴水还是找到我身上来了。”
“什么?”白花飞托着腮,看着花伞,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那滴水顺着脸颊流到嘴边,伞匠伸出舌头舔进嘴里,笑着说:“也许是要下雨了吧。”
雨是没有下的,但气温却渐渐低了。十五只大狼出去觅食,巫民们蜷缩在山洞里,生起了火。
天色渐暗,巫民汉子们将中毒的同族好好包扎,服侍他休息。阿力凑在火堆旁,用捡来的叶子吹奏起一段轻柔的旋律。
那调子轻柔悲哀,几乎不能想象,这是生性野蛮的隐州人可以吹奏出来的。
阿力闭着眼吹奏,再睁开眼时,却看到楚月啼已经安静地站在身旁了。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楚公子见笑了。这粗鄙的音乐恐怕是进不了你的耳朵。”
阿力是这一行人,唯一一个对楚月啼有好感的人。楚月啼也很喜欢这个爽朗的汉子。巫民们阴毒狠辣的形象并不曾出现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楚月啼在他身边坐下,伸出手烤火。
“很好听。”楚月啼说,他忽然笑了笑:“这是我醒过来后,第一次听到音乐。”
“你喜欢就好。”阿力得了赞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可不是我们的曲子,以前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阿妮的阿爸把我们拉到一起,靠在寨口的大树下,教我们吹的。”
他把那枚叶子举到火前,借着火光看上面的叶脉纹路,“阿妮的阿爸说,这曲子叫《不记乡愁》,意思是忘记自己的乡愁。”
楚月啼也看着那枚叶子。忘记乡愁?这首曲子明明每一个音符都包含思乡之情。如果真的能够忘记,又何必再用一首曲子纪念?
“你是喜欢阿妮的吧。”楚月啼忽然说。
这个老实的年轻人立刻红了脸,两只手拨弄着叶子局促不安。
“你这一路上,十句话有八句话在问我关于阿妮的事。”楚月啼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捅了捅火堆。一些火星顺着热浪飘到半空,消失不见。
“阿妮是很好的姑娘。我们都喜欢她。”阿力憨憨地笑着。
“喜欢……”楚月啼说,“世间是不是有很多种喜欢?”
阿力愣愣地看着他,他不懂。
楚月啼也不懂。
“我就是想和阿妮在一起。”阿力说,“干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在想,如果阿妮也在就好了。”
“这就是喜欢?”楚月啼笑了笑。如果这就是喜欢的话,他一定是很喜欢巧织了。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巧织。
可他又立刻疑惑起来,自己思念的,真的是巧织吗?还是说,只是记忆中的阿玛依呢?
他迷茫起来,火焰烧着了木棍,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青烟袅袅上升,逐渐变化成一张熟悉的脸。
但那究竟是阿玛依的,还是巧织的?
“阿妮其实很痛苦。”阿力打断了楚月啼的深思。木棍快要烧到楚月啼的手了。阿力把木棍“噼啪”一下折断。
“寨子里的人都说,阿妮的阿爸把大蛊会的消息透露给中原人,事情败露以后,就逃走了,还带走了阿妮的阿妈。”
楚月啼默然无语。
“以前阿妮还会和这些人吵,长大以后也就不理他们了。”阿力说,“但是阿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这几天,阿妮很开心。”阿力笑起来,“昨天晚上,阿妮笑得最开心。”
“楚公子,你是有文化的人,你教教我,怎样才能逗她开心?”
楚月啼看了看火,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阿力也懂了,他叹了口气:“你这样的人,真是让人羡慕。”
天色更暗一些的时候,大狼们回来了,各个皮毛染血,腥气逼人。狼王闪着一对幽幽的绿眼,摆出了帝王的姿态,昂着头进了山洞。
它在大长老面前停下,张开嘴,吐出一些东西,沉闷地砸在地上。
阿力叫了一声,站了起来。他从地上挑出一只死了的兔子,熟练地扒皮去脏器,用树枝串起来,放在火上烧烤。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行动,唯独大长老没有动。他仍旧叼着自己的烟袋,靠在山洞外。狼王蜷缩在他的脚边,用两只绿眼睛盯着自己的臣民。
一个是巫民的首领,一个是狼群的首领。他们就那样安静地守护着自己的领地,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多年。
油脂从兔肉上滴落,掉进火里发出滋滋的响声。楚月啼也饿了很久了,看着兔肉咽了一口口水。
阿力很知趣地撕下一条兔腿,递给了楚月啼。
这时候洞外传来一声惊天的巨响。群狼受惊,腾地一下站起来,焦躁不安地低吼。
狼王呵斥,群狼安静下来。大长老吐出烟圈,悠悠走出山洞。
山林的尽头,正冒着滚滚的浓烟。大长老看了一眼,又退回了洞内。
“不关我们的事。”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瞬间就让众人安定不少。
楚月啼嚼着兔肉,也出了山洞眺望。
浓烟很远,这样远的距离,却仍然能听到巨响。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害怕吗?”大长老将一口烟吹到楚月啼脸上,似笑非笑。
楚月啼摇了摇头,问道:“你怕吗?”
大长老很小声地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左手,叹息道:“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怕?”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切,然后又收敛起来,他用烟袋指了指狼王,说道:“怕也只能心里怕。你一旦露怯,狼群就要造反。想要稳定它们,你只能天不怕地不怕。”
他又说:“走的时候,整个寨子的人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向他们每个人都下了保证。我真是害怕极了,就怕自己辜负他们,没能赢回大神蛊。”
他又说:“我还害怕遇到乞活图雷。他的蛊术比我厉害,可在所有人面前,我都不能说我不如他。”
说出这句心里话,乞干元龙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猛抽了一口烟,却呛到了自己,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楚月啼问。
大长老还在微微咳嗽,喘息声也重,但他仍然抽了一口烟,默默吐出了烟圈:“因为你是个中原人,所以我不相信你。但要想让乞干部族活下来,我只能告诉你真相,你是御术士,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因为阿妮的阿爸?”楚月啼说。
大长老点头,又默默摇了摇头:“我向来是不相信中原人的。世人都说我们隐州人善用蛊毒,阴险毒辣。可我们手段虽然毒辣,却不像中原人,他们内心比蛊毒更阴险、残忍。”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阿妮的阿爸,只不过刚好应证了这一点。”
“真的是他把大神蛊的消息传递出去的?”
大长老叹息,朝洞里看了一眼,用烟袋指了指远处的森林:“过去说话。”
今夜月色皎洁,万里无云,但是没有风,树林里有些燥热,气味难闻,让人忍不住烦躁。狼王跟着大长老,寸步不离。它的鼻子最灵,方圆几里内,任何不寻常的气味,都能闻到。
大长老满是皱纹的脸上披上了一层月光,看起来煞白。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抽了几口烟,默默开口道:“是阿妮的阿妈。”
“她才是那个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