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寨

霓霞湖在隐州的中心，有群山环抱，路途遥远。从寨子里出发，连日赶路，到达霓霞湖正好需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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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楚月啼已经不感到意外了。

经过一番讨论，乞干部族的各位长老们大多同意，由楚月啼作为其中一位代表参加这一次的大蛊会。至于另一个人选……

乞干元龙是想要参加的。五十年前他因为大蛊会丢了一只手，五十年后，他想要一雪前耻。即便丢了一只手，他也仍是部族里，蛊术最为精通的人。

这一晚，楚月啼是在阿妮的木屋里度过的。倒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纯粹是因为大部分巫民们对他有偏见。再加上阿妮的主动要求，楚月啼就住下了。

对他而言，避嫌这样的词汇，是无法理解的。

阿妮其实也很想参加大蛊会，她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为什么离开她，离开了寨子。她希望通过大神蛊，向大神许愿，让父母回到身边。可她也明白，自己资质平平，即使参加了大蛊会，也注定是一轮游的水平。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乞干长老参加。

夜色浓重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睡着。楚月啼躺在地铺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大多是和巧织有关的。也不知道巧织现在过得好不好，还有成何将军，不知道端木巡有没有再作怪。

虽然离开了不到一天时间，可夜深人静的时候，楚月啼还是很想他们。自从他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他们了。

“你还没睡吧？”床上的阿妮翻了个身，背对着楚月啼。

“嗯。”

“你服下真言蛊以后，阿嬷问了许多东西。”

“嗯。”

“你也要找不到自己的父母吗？”阿妮又翻了个身，手指勾着自己的发丝，看着楚月啼不知在想什么。

“我会找到他们的。”楚月啼默默地说。

“那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吗？”阿妮声音有些慌乱，“阿爸阿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记不清他们的脸了。”

楚月啼没有回答。即便是从小和父母分离的阿妮，也比他幸福太多了。阿玛依胸口染血的画面又一次跳到眼前。

“记不清父母了，但是好像有一个兄弟。”

“你跟他关系肯定不好。”

楚月啼楞了一下，转过身子，却看到阿妮把头探出了床沿，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你冷冰冰的，谁受得了你。”

阿妮又笑着说：“偏偏你会变出火。又冷又热的，就更讨人厌了。”她忽然来了兴致，下了床，一把拉住楚月啼的胳膊，把他拽到了窗边。

“你弄个火让我看看！”

楚月啼没有拒绝，拿出木刀伸出了窗外。一缕细小的火苗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摇曳，那一团小小的火光看起来格外柔弱，却用可怕的外表包裹住自己。

阿妮说：“你能不能弄出个兔子？”

“怎么弄？”楚月啼反问。

“就是用你的火啊……弄一个兔子的图案。”

楚月啼从来没试过这种事情。想让火焰凝聚出不同的造型，需要相当大的控制力。他以往都是直接使用大范围的火焰打倒敌人，却从来没有尝试过这么细微的操作。

“我试试看吧。”

楚月啼盯着那缕火焰，缓缓闭上了眼睛。脑袋里空空的，他却怎么也没办法集中精神。

“弄一只毛茸茸的大白兔子！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还有圆圆的尾巴！”阿妮的声音传进楚月啼的耳朵。

脑海中，凭空开始勾勒。想象……集中精神的想象……

刹那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在楚月啼的脑海中开始奔跑。阿妮惊喜地叫起来：“你看你看！兔子出来了！”

楚月啼睁开眼，看着木刀上一只橘红的兔子。这只兔子不仅成型，甚至开始奔跑。楚月啼仿佛明白了什么，脑海中又一个念头，兔子开始转头，开始吃草。

这一过程持续了很久，楚月啼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可以掌控火焰的感觉。阿妮的欢呼声一刻不停，楚月啼又尝试了更多的动物。

“再弄一个船！大海上的船！”阿妮拍着手掌。

船？楚月啼微笑，将阿妮的贝壳小船在火中重现。阿妮很开心，可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微风拂过，带走了两人的话语声，四周又安静下来了。

“你会赢得大神蛊吗？”阿妮把手放在窗檐上，她很想去摸楚月啼的船，可是隔着老远，热气就刺痛了手指。

“我会尽力的。”

“赢了以后，你就可以救自己了。”阿妮又笑起来，看着楚月啼的绿眼睛：“然后你就可以去找你的阿爸阿妈了！”

“真好。”她低下头，声音黯淡，“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她说着说着，又擦了擦眼睛。这时一阵风刮了进来，正好熄灭了蜡烛。屋子里黑下来，那艘火中的小船反而愈发亮了。

阿妮的眼睛也很亮，挂在脸上的泪珠也很亮。

楚月啼有些不忍心，默默收回了火焰，轻轻地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楚月啼就醒过来了。越过还在酣睡的阿妮，楚月啼从窗口向外眺望。此时天色朦朦胧胧，却已有不少巫民少女聚在一起，一边有说有笑，一边用盆接水洗头。

老阿嬷跺着步子也出现了。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长老乞干元龙，乞干元洲两兄弟。

乞干元洲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表情悲切。老阿嬷的脸色也很不好，唯独乞干元龙满面怒容。

“看什么？”身后响起阿妮的声音。阿妮睡眼惺忪地走到楚月啼身边，朝外面望了望。

很快，她就清醒了。一跺脚，气道：“肯定是乞活部族的人！他们仗着赢了大神蛊，又故意减少今年的粮食分配了！”

上一次大蛊会中，大长老乞干元龙和乞活部族的长老乞活图雷角逐大神蛊。元龙和图雷争得你死我活，最后互相中蛊，不得已各自断了一臂。然而那枚大神蛊最终还是给乞活部族赢了去。

两族的梁子结下了。乞活部族从来都不给乞干部族好脸色看。如今新一届大蛊会召开，乞活部族肯定要最后刁难乞干部族一把。

阿妮的声音惊动了楼下的三人，老阿嬷招了招手，示意楚月啼和阿妮下楼来。

到了楼下，看见一队人正不知从哪里领来的一队大狼，仔细一数，共有十五只之多。这些狼毛色乌黑，绿眼幽幽，体态雄壮，气势逼人。此刻却全都乖乖趴在地上，用两只前爪搭着头，舌头呜呜吐着热气。巫民正往它们的身上安置行李，这些森林的霸主居然也温顺的很。

“控制住狼王，他们就乖啦。”阿妮用手指猛地一戳楚月啼的后背，笑道：“别看啦，阿嬷在等我们呢。”

三位长老已经等候多时，阿嬷笑道：“楚公子想来也是没有见过狼队的。你们中原平原广袤，用脚力强健的马儿。我们隐州却地形复杂，用灵动飘逸的大狼才可以穿行。”

楚月啼点点头，对于这个他倒并不感到意外，唯一有点好奇的，就是这些大狼平时都被安放在哪儿，昨天一天都没有见到。

“闲话还是少说吧。”乞干元龙冷冷说道，他斜睨一眼楚月啼，“还是上路吧。”

乞干元龙率先上了一只大狼。那只大狼体格比其他巨狼还要高大威猛，想必就是狼王了。

楚月啼也上了一匹。另有八个巫民青年也各自上狼。十五只狼，十匹驼人，五匹载货。

乞干部族的人大都到场，几位长老更是站在最前面，为他们送行。人人都以希冀的眼光望着他们。赢得大神蛊，为全族人带来生机。

乞干元龙此刻的目光不再冰凉了。看着全族人，他也不禁动容。他默默抽了一口烟，看着老阿嬷许久没有说话。

老阿嬷点了点头。

他又去看自己的弟弟乞干元洲，元洲也点点头。

就这样，他的目光略过每一位长老，每一位长老点头回应。他看向每一个族人，每一个族人也点头回应。

他就这样看遍了所有人，最后一点头，翻身上了狼王的背。一拍狼王脖子，狼王仰起头长啸一声，群狼应和，山林间顿时响起令人心悸的吼声，惊起一片片飞鸟。

“出寨！”大长老用巫民语言大喊道。

“赢得大神蛊！凯旋！凯旋！”巫民们追在狼队的后面，也用巫语回应。

一行人朝着寨门飞驰，楚月啼最后一次回过头，却突然发现不见了阿妮的踪影，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楚公子，狼骑得还习惯吗？”巫民阿力驾着狼靠近了楚月啼。他是被阿嬷派来，专门照顾楚月啼，让楚月啼早一些熟悉巫民传统，免得在大蛊会上闹出乱子。

楚月啼朝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还能习惯。骑狼和骑马不同，马性温顺，狼性桀骜，没有给你配好的马鞍、马缰，更不用说马镫了。

骑在狼上，全凭自己的平衡能力，不然非要被大狼甩下去不可。

楚月啼狠狠揪住大狼脖子上的长毛，恰好此时胯下大狼高高跃起，跳过一个小毒池。楚月啼被甩飞，揪住大狼毛发的手更加用力了。

大狼吃痛，回过头嘶吼一声。

周围巫民各个笑起来，乞干元龙也轻蔑地笑了一声。他是最有资格笑的，因为他还在用右手抽着烟袋——不要忘了，大长老的左手还是假手！

楚月啼没有理会众人的笑声，将身体贴在大狼之上，渐渐地就习惯了大狼每一次的身体律动。到了最后，他甚至可以做到和大长老一样，仅仅凭借两条腿，就能在大狼背上固定住身体。

乞干元龙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却被吐出的烟圈挡住了。

隐州的山林确实十分危险，即便有狼王开路，仍然有一些不长眼的毒虫毒蛇来侵犯。大部分都被狼给喝退了，少部分靠得更近的，被大长老的驱虫粉给逼退。可就算如此，也还是会有漏网之鱼，躲过了一层层的保护，将毒液刺入巫民体内。

下午的时候，就有一个汉子中毒了。大狼的威吓没有用、驱虫粉也没用。这些毒虫是最凶悍的那一种，如今咬到了人，毒性的猛烈自然不用多说了。

大长老给他服下了一种蛊，这种蛊以毒汁为食，放到人体内，就会自动吞食毒液。中毒的汉子保住了一条命，代价却绝对不好受。蛊虫在他的身体里胡乱穿行，开了不知道多少个洞。这滋味，估计必死还难受。

就这样，一路惊险之中，第一夜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