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日入东宫，万物盈盈矣。
这句话描述的，正是早晨太阳高挂在天空，大地一派蓬勃生长的场景。雷海叔侄走了有段时间了。擦了一把汗，雷海回过头，看看脚下的青山。他们距离孙乾所说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雷默儿也擦了擦汗，和自己的叔叔比起来，他的体力可羸弱太多了。从小被当成宝的他，如今虽然只爬到了半山腰，却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叔……”雷默儿喘息道：“停一下吧。我走不动了。”
雷海出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反正距离目标也不远了，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看到叔叔点头，雷默儿开心地放下自己的包袱。也不在乎脏不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时的阳光还不炽热，温暖的打在身上，山间清风拂过，实在叫人心神荡漾。
雷默儿干脆躺了下来。望着天上的白云发呆。那些云似乎也和他一样，懒洋洋地在天空中，悠闲地飘来飘去。
“叔，你说咱们要是有钱了，该怎么花？”
雷海坐在侄儿的身边，笑了笑。很多很多年以前，自己也问过哥哥这个问题。哥哥说：“那就离开这里，离开大烈，去戎国，去绎国。或者去草原上放羊。”
可是一眨眼，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他们始终没能离开这里，没能去到戎国，去绎国，去放羊。
他们还是过着和当年一样的生活，看着同样的天空。有的时候，雷海甚至在想，自己的祖祖辈辈，是不是也都做过同样的梦，最后却始终被困在小小的莫州，一辈子没有走出去。
像他们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实现梦想的能力。
雷海摸了摸侄子的头，温和的笑着。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有做梦的权利。
“等咱们有钱了，就离开这里，离开大烈，去戎国，去绎国，或者去草原上放羊。”
雷海站了起来，将侄子的包袱背在身上，一把拉起了侄子。
不知道是身上的负担清了，还是叔叔的一番话起了作用。雷默儿感到浑身都是力气，两个人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孙乾所说的地方。
拨开厚厚的草丛，出现在两个人眼前的，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呼呼的风声灌进去，又呼呼的吐出来。
雷海让侄子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探探路。他掏出火折，从地上捡起干枯的树枝点燃。“留一线”在侄子手中，另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雷海做好准备，小心翼翼进了洞里。
被火光照过，雷海看到地上有几个用过的小碗和两张破破烂烂的枯叶堆成的席子。想必这就是孙乾留下的。
心知找对了地方，雷海又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危险后，扯了三下丝线。另一头也扯了三下表示收到讯息，雷默儿走了进来。
洞里平平无奇，除了孙乾说过的那堵土墙。两个人站在土墙旁，用手摸索。这土有些松软，用力一抓，还能抓下一把。土的味道也很新，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不久。
这不像是很久以前的人制造的东西，倒像是刚刚弄出来不久。雷海有一丝疑虑，但出于对孙乾的相信，还是拿出来折叠的铲子，准备挖开土墙。
这土确实很奇怪，实在是太松软了。两个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挖出了一条能钻人的小洞。雷海和雷默儿依次钻了过去。
轻轻松松就到了墙后，两个人很是激动。说不定宝藏就在眼前了。雷海带着侄子，举着火把往前走去。可还没走几步，脚下就踢到了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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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没有路了，不知是塌方还是别的什么，巨大的乱石堵住了两人的路。
“叔，这怎么办？”雷默儿焦急问道。
雷海皱着眉头，也实在想不出办法。“先出去再说吧。”
两个人原路返回，却忽然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巨响。两人飞快跑过去，却发现土墙已经倒塌，又被一堆石头挡住了路。
雷海心中一震，知道是中了陷阱。这石头塌方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巧合，正好在他们回来的时候。
不过既然知道是人做的，就还有商量的余地。雷海镇定下来，运足力气，大喊道：“外面的朋友，不知我们叔侄二人是哪里惹到你们。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外面静悄悄的，只听到雷海自己的回声。
雷海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嗒嗒嗒。”一点点轻微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石头的外面停了下来。
“十三年了……”外面的声音嘶哑难听，但无论是谁，都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到浓浓的悲哀和恨意。
“我等了十三年，今天终于要报仇了。”
雷海觉得自己被一整座雷云山砸中了脑袋，那太过熟悉的声音让他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颤抖着喉咙，不敢相信地说道：“老……孙？”
“不可能！”雷默儿脸色苍白，他也听出了那道声音，却不愿意相信。
“除了我，还能有谁呢？默儿。”外面的人压低声音笑了笑，虽然是笑，却比哭还悲切。
“不可能的！”雷默儿的世界一瞬间崩塌，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他不能想象，为什么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孙叔，竟然用这种陷阱来对付他们。
“老孙……”雷海摸着石墙，心中痛苦万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孙乾疯了一般大喊大叫：“你问我为什么！”
“雷海！”他喊道：“我倒想问问你哥哥雷山，当年为什么要故意陷害我！”
又是一道惊雷劈在雷海的脑中，震耳欲聋。
“你什么意思？你说是我哥当年害你变成这样的？”
外面传来浓重的喘息声。孙乾的眼前闪过往昔片段，那一次下墓的经历，历历在目。
“你哥哥偷偷私藏了宝贝，被我发现以后，想要杀我灭口。”孙乾慢慢恢复平静，毫无波澜的话语之下，却藏着滔天的仇恨。
“不可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哥怎么会私藏东西？”
“那你以为我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孙乾暴怒，用尽力气吼出了这句话。
“就是因为他，害得我妻离子散，自己也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孙乾一拳打在巨石上，鲜血淋漓：“小荷离开我的时候，那种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雷海，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侄子渴死，饿死！我要你们雷家人用生命来弥补我！”
“老孙……”雷海苦涩说道：“当年的事情，我不了解。但是默儿是无辜的的。如果你真的要人偿命，那就用我的，放默儿一条生路吧。”
孙乾怨毒的笑声在洞里回荡。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雷默儿养到这么大？”
“看着雷默儿一天天更加依赖你，我就更高兴。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雷默儿死的时候，你才会痛不欲生。”
“老孙！”雷海吼道：“放过这个孩子吧，他一直把你当父亲啊！”
“可我终究不是他父亲。他终究是我仇人的儿子。”孙乾话语冰凉，慢慢恢复了镇定，或者是麻木。“我真正的女儿因为雷山，也已经不认我了。”
“雷海。”孙乾叹了口气：“自从小荷离开我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失去父亲的身份了。”
“我只是一个满怀仇恨的人。”孙乾摸了摸石头，忽然笑了笑：“雷海，你还记得你的女儿吗？你还等着雷山给他取名字，没过多久她就夭折了。”
“是你做的？！”雷海几乎要崩溃了。
“不……我没有动她。”外面的孙乾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想，这可能就是老天爷对我们这些人的惩罚。”
他说道：“无论如何，我们也都不得好死。不仅是我们，甚至是我们的下一辈，也要承受这些诅咒。”
“默儿是无辜的啊。”雷海道：“老孙，让我偿命吧。放了默儿。”
“这天底下又有谁不无辜呢？”孙乾摸了摸自己的裤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摸得到一条冷冰冰的假腿：“我也不是一出生就要当寻宝人的。”
“小时候我们三个人还一起偷庙里供奉的馒头吃。”孙乾笑着，说起了往事：“那个转经筒的老头看我们可怜，故意每天都留几个馒头给我们。”
“冬天的时候，馒头冻得邦硬，咬都咬不动。我就把馒头砸开，放在嘴里含着，馒头软了以后，还有一点甜味。”
“雷山那时候最辛苦，为了照顾我们两个小的，每天跑去给人做工，但他一个小孩子又能干什么呢？忙活一天，也就换到一些剩菜剩饭，还带回来给我们。”
孙乾敲了敲石头，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雷海：“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想要杀了我呢？”
紧接着，他自己又回答了：“后来我想通了，我们就是穷怕了。哪怕有一点机会，我们这样的人也要抓住。你要是错过了，一辈子都要做个挖坟的。自己损了阴德，还祸害下一代。”
“雷山做的事没错。”孙乾道：“我为自己报仇也没错。雷海，你告诉我，究竟是哪里错了，才变成今天这种结果。”
雷海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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