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安君白起,天命将星,长平之战坑杀赵国四十五万降卒的主谋,一生未尝败绩的杀神,料敌奇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然不能救患于应侯。
白起的名字我耳熟能详,可落在这个老头儿身上,我总感觉怪怪的。
山字头见血,水字头缠命。
这是我已经听过了无数遍的切口。
如今,白小纤的父亲,这个自称山字头白家大掌柜的老头儿一屁股蹲在了我面前。
我傻愣愣的看着他,不是因为他的名号吓人,而是我在研究他的模样。
基因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造物主总是开着恶意的玩笑,我如此想着。
我实在有点想不明白,白小纤那个美死人不偿命的变态竟然是眼前这个大老鼠生下来的。就算白小纤的老妈同样美的吓人,可中和一下顶多算个中人之姿,可偏偏白小纤继承了她妈一切优秀基因。
真邪性。
“恩。我叫张一凡,是白小纤的朋友。”
我摸摸脑袋,愣头愣脑的冲着老头自我介绍。
人家再丑,礼貌可总得要有的。
老头笑眯眯的冲我点头儿,可我不是傻子,我能清晰感觉到这份笑容并不善意。
“是小纤的男朋友吧。”
老头儿一句话就戳破了我的身份。这个利落。
我抹着脑袋继续装傻。
“听锅子说起过你,说小纤在这里找了个男朋友,我也没在意,想来小姑娘心性总是爱玩,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总要有个人陪着,你人不错,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个好玩伴,以后小纤要是离开此地,我一定好好答谢你一番。”
水平啊!
心机啊!
老江湖啊!
我继续傻呵呵笑着,心里一阵感慨!
王响亮曾经阻止过我和白小纤,他说我和白小纤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云曾经到厂里找过我,赤裸裸的告诉我,我压根儿就配不上白小纤。
所有人都在抵制我和白小纤的接触,可迄今为止听到的最有水平的一句话却是这个老残疾说出来的。
他没有一句话说让我滚蛋。甚至还像大尾巴似的恭维我说什么谦谦君子,可每个字儿里都藏着让我滚蛋的意思。
他说我只是一个玩伴,以后要好好答谢我,好像我只是古装片里的一个太子陪读一般。
一万只草泥马从我心中奔腾而过。
我再一次品尝到了老江湖的手腕儿,隐约有点王家门里那位王老爷子的意思。
我继续傻呵呵的笑着,冲着这个挂着长平君名字的老人看了一眼。
“老人家,湖边儿风大,裤腿卷卷吧,灌进风去再得了伤寒可不好啦,您身子骨弱,年轻人的事儿就别操心啦。”
我继续装傻逼,乐呵呵的关心着白起,可我话里的意思足够明白。
我张一凡的事儿,谁都别想插手!
我是在谨小慎微的活着,可并不代表我没有血性。
绵里藏针的小手段难不住我,我是个臭屌丝不假,可咱同样也是个文化青年!
大老鼠怎么拿话头扎我,我怎么用话头还回去!
李锅子皱眉看我一眼,俯下身子卷起老头的裤腿。
老头没生气,眯着眼睛看着我,可我能清晰感受他眼中的杀意。
“年轻人说话总是带着股子劲儿,我喜欢。”
老头捋了捋下巴上焦黄的山羊胡子,同样一笑,摔出一句。
可我不喜欢。
我一点儿不喜欢这个大老鼠似的残疾,身上那股子阴森森的味道让我想起我家储藏室里的霉味儿。
显然,这是一次并不愉快的会面。
今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白小纤来触景伤情,我偏偏先是碰见了林婷和金生土在此地偷腥,而后又碰见了这么一个笑里藏刀的大老鼠。
想来今天老黄历上一定标着不宜出行了吧。
我在心里碎碎念着。
“走吧,去那边儿看看青枝。”
老头把枣核似的小脑袋扭向湖边,说道。
李锅子推着轮椅向湖边儿走去,白小纤早已站在那里,留给我们一个绝美的声影,恍然有几分照片儿上陈青枝的影子。
老头儿轻轻叹了口气,杀意在一瞬间褪去,他再次变成那个满身萧索的老残疾。
“都在这儿啦,青枝。”
老头看着碧绿的湖水,满脸感伤,好似吊古怀今的诗人碰上了先古的遗迹一般。
“今天我们都来看起啦,青枝。你在天有灵,就算不想看我这个老东西,也看看你女儿吧。小纤她长大啦。我总想着对不住,冷落了你这些年。不是我避而不见你,是我腿脚实在不好,家里事儿多,这些年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昨天你在梦里告诉我说寒潭湖里鱼儿少,太寂寥,我今天特意给你带了鱼苗儿,以后每年我都来看你,给你带些鱼儿,陪你说说话,你说好不好?”
大老鼠看着悠悠碧波,一瞬间眼圈儿变得通红起来,他颤声说着絮絮叨叨的闲言碎语,好像一个离家多年的丈夫对着久别重逢的妻子倾诉着思念之情。
我看到白小纤一直沉默的站在一边儿,嘴角冷笑里带着几丝嘲讽的意味。
大老鼠伸手,接过李锅子手中的塑料小桶,艰难的弯下身子,轻轻把半桶鱼倒入湖中。
“青枝啊,我们来的少,只有它们来陪起来。:。”
湖水泛起一丝褶皱,大老鼠的倒影在湖中曲折扭转,看不清面目,我听到几声低低的抽泣声,老头儿再起身时,已然是老泪纵横。
“何必呢,姓白的,演这戏码给谁看?当年你有心逼死陈青枝,如今辛辛苦苦跑来这里掉几滴眼泪,就想把自己洗个干净?!”
“我告诉你,姓白的,如果掉几滴眼泪儿就能把我妈救活,我早就他妈的哭瞎了!”
“我不恨你,真的,我就是瞧不上你!”
“你敢做不敢当,我一辈子都瞧不上你!”
白小纤的眼中喷着怒火,滔天的愤怒让这个美丽的女人看上去多了几分狰狞,如果不是之前李锅子的话里透出老残疾就是白小纤的亲爹,我险些误以为俩人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大老鼠自始至终没有回复一句白小纤的喝骂,老泪顺着皱纹斑驳的脸颊上滑落,洒在胸前,湿了衣襟。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栏看。
浮生只合樽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大老鼠望着湖水,轻轻开口,恍然念出照片背后的那首古词,这是此词的全章,没想到被这个赖兮兮的老头记得清清楚楚。
“舒亶的《虞美人》,思乡之词,思人倒也可用,一个思字,总是悲怮由心。”
我站在大老鼠身边儿,轻轻说了一句,老头微微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
“年轻人,好学问。”
他这句话里没有一丝讽刺,我轻轻一笑,大咧咧的受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比不得山字头见血,水字头缠命。”斤圣余才。
我冲着老头拱拱手,大老鼠的眼神儿里多了一丝意外。
显然,他并没想到我也听说过那句切口。
虽然至今我都不知道这句黑话似的句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就在扭头的一瞬间,脸色上重新布上了层杀气,他的眼神儿落在湖边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在湖边玩耍着,男人手里带着一个渔网,不住的在湖里捞着鱼苗,递给身边的小女孩儿。
这些鱼苗,正是大老鼠刚刚放进湖里的那些……
“锅子。”
老头儿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喊了一声身边的李锅子,声音阴森森的。
李锅子黑着一张脸走向那个中年男人,我隐约看到黑洞洞的枪口自李锅子袖口里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