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纤把车停在我们家门口。
“回家坐坐?”
我问她。
“算了吧,你妈昨天见我俩眼都放光,我怕进了家门直接逼我和你同房。”
白小纤心情不错,逗我。
这变态有时候开起玩笑来也挺黄挺暴力的。
我点头下车,树底下逗弄孙子的大妈们这几天眼见着我被白小纤车接车送,车阔人又美,都默契的装起了哑巴,眼巴巴拿我当空气看。
大妈们身上无疑带着那个混乱时代留下的鲜明烙印,以攻讦战斗一切熟人朋友为己任,别人的悲惨便是她们的幸福。
我突然想起最近微博上很流行的一句话。
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我知道这话说的太绝,在道德上压根儿立不住脚,可或多或少总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我摇头从树底下走过,一声叹息。
回家的时候我妈正抱着电话给大姨唠嗑,眉开眼笑跟吃了蜜似的,显然,白小纤给我妈留下的印象极好。
“小纤怎么没跟你回来?”
我妈见我回家,挂断电话劈头盖脸就问白小纤,一副拿着白小纤已经当了儿媳妇的架势。
“她下午有事儿,回家了。”
我敷衍她,没敢说白小纤送我回来的,过家门儿而不入。
“晚上做点儿饭给小纤送过去,人家一女孩子自己在这边儿,多照顾着点。”
我妈还不放心。
我险些没一口血喷出来,老太太至今不知道白小纤住在明山花园,我可不想骑着破车子再蹬一晚上过去。
我没吭声。
“对女人就得心细,年轻的时候你爸追我,知道我爱吃泡面,天天给我往厂里送,就这么俘获我放心的。”
我妈给我传授绝密心法。
“几包方便面就把您老给俘获了?”
我乐了。
“那时候条件不比现在,方便面都是奢侈品。”
我妈不乐意了。
青春万岁,每个大妈的心里都藏着一曲青春之歌。
“恩恩,方便面是奢侈品。”
我点头答应着。
那天我妈一天都在家里飘飘荡荡的,半边儿身子看起来灵便了不少,好心情果然是最好的灵丹妙药,老太太嘱咐着我大事儿小事儿不厌其烦,唠唠叨叨的话里白小纤的名字无数次出现,期间竟然数次哼起来了《好运来》。
……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
你勤劳生活美,你健康春常在,
你一生的忙碌为了笑逐颜开。
……
……
小歌儿美美的,现在我的生活也是美美的。
我妈一身文艺细胞,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厂合唱队的一员干将,每次排《长征组歌四渡赤水》,我妈都是雷打不动的女领唱。
那天下午是我最近难得的闲适时光,陪着我妈唠唠叨叨一下午,最近难得在家,晚上给老太太踏踏实实做了一顿晚饭,老太太没怎么吃,说早晨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吃少,得合理饮食科学规划养好身体等着抱孙子。
浪费了我一片苦心。
时光让少女变成了大妈,爱好从唱歌跳舞变成了抱孙子。
老太太折腾一天,晚饭后在客厅坐了一小时,就回屋休息去了。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白小纤给我打来电话。
“张一凡,你干嘛呢?”
白小纤问我。
“看电视。”
我说。
“什么电视?”
“广告。”
电视里正放着广告。
世界上最宽广的是大海,最高远的是天空,最博大的是男人的情怀,洋河蓝色经典,男人的情怀洋河蓝色经典。
我记得白小纤刚认识的时候总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这几天倒是越来越腻歪人了。
女人剥开外表,内心都一样。
“张一凡,你说我穿黑裙子好看还是穿蓝裙子好看?”
她突然问我。
“干嘛?”
我一愣。
“后天参加你老情人儿婚礼啊。”
这事儿她倒真记心上了。
“都好看。”
我呆呆的回答,我这人对颜色一点不敏感,小时候学国画,调色盘里放六七种颜色,最后总能被我调成一个大墨团。
“那你说我是扎马尾好看,还是披肩好看,还是盘个头?”
白小纤继续腻歪。
“都好看。”
我说实话,她这种女神,怎么打扮都各有各的风韵。
“张一凡你认真点儿行不行?”
白小纤语气里带着不高兴。
“我很认真啊。”
我一脸无辜。
“妈的,后天我穿成农民工丢死你人。”
白小纤怒了。
“无产阶级最伟大。”
我逗她。
咔嚓一声,电话挂了。
我拿着电话一脸傻笑,这变态,说翻脸就翻脸。
那晚我睡的很早,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脸上尽是蜜一样的幸福。
周一去厂里上班,我寻思着明天林婷结婚,总得请个假,找了一圈,领导竟然一个不在。
王响亮带着一帮小兄弟俨然成了山里的猴子大王,那叫一个精神。
我在办公室里正看着当天的报纸,王响亮贴着一脸白纸条吊死鬼似的蹦进我办公室里。
“张一凡,中午别回去了,跟我回家。”
王响亮说。
“干啥?”
这小子天天不按常理出牌,也是一个神经病。
“我爷爷大寿啊,回家跟老头过生日。”
我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
王老爷子今天八十大寿,王洛水就是为了这事儿才千里迢迢从东北农村奔回来的,王老爷子对我不错,小时候我经常跟着王响亮去王家蹭饭吃,王老爷子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没少给我烙肉烧饼吃。
厂里没人管,我特意早出去了一个小时,从糕点店订了一个蛋糕,带着去了王家。
我进门儿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了王洛水,王洛水蹲在院子里,一脸神神秘秘的模样。
“洛水大哥,干啥呢?”
我问。
“嘘。”
王洛水扭头瞪我一眼,满脸不高兴。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儿,神经兮兮的走过去,眼见着王洛水手里拿着一段菜叶喂着蛐蛐,那蛐蛐个儿不大,关在小竹笼子里,通体金黄,大牙抖动两下一段菜叶咬去小半。
“吸土大王进食呢,请保持安静。”
王洛水一脸严肃。
“什么大王?”
我乐了,王洛水这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东西,似乎还起了名字。
“吸土大王。”
王洛水很严肃的用力点了四下头,纠正了四个字儿的发音。
“坐地吸土的吸土。”
生怕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儿,王洛水特意阐释了一下。
“真有文化。”
我一脸黑线,一点都不想再搭理他,进了屋。
王响亮早回来了,正置办着酒菜,铺了满满一桌,看样子是从外头饭店订的,王老爷子今天还是穿着那身儿红色唐装,在主座上正襟危坐,抿嘴乐着,还真有一副老寿星的模样。
我把蛋糕放在桌上,老头直夸我孝顺。
菜全了,王响亮喊王洛水进屋,王响亮抱着吸土大王,一脸宝贝似的。
蛋糕打开,插上蜡烛点着,王老爷子双手握着闭上眼睛许了个愿,一口气吹熄。
“老爷子,许的啥愿啊?”
我笑呵呵问他。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老头一把年纪了,还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
“真伟大。”
我点头附和。
那天气氛一直挺不错的,王家向来不拿我当外人,一副家宴的模样,我们挨个给老爷子敬酒,老头儿高高兴兴全接了下来。
直到老头问起了白小纤。
“小凡啊,那天和你在一起的姑娘还联系没?”
王老爷子问我。
“谁?”
我没反应过来。
“白小纤。”
王响亮在桌子底下踩我一脚,我恍然大悟。
“联系。”
我不想给老人家撒谎。
“能断就早断了吧,没好处。”
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那表情跟王响亮劝我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
可我已经是白小纤的男朋友了,我张一凡又穷又屌丝,可说过的话立下的诺,向来都是认的。
“我们挺好的。”
我硬着头皮回答他。
“小凡,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王家族谱上我就响亮一个孙子,可其实我拿你和响亮都当自家孩子看,更何况你爷爷当年和我也有交情,我是真不想看你折进去,古往今来,这种事儿还少吗?”
王老爷子动之以情,我眼眶微微有些红润起来。
王响亮劝我,我大可当耳边风,王老爷子一把年纪,说出的话,却格外有分量。
我沉默着。
老头见我没吭声,轻轻抿了口杯中白酒,叹了一口气。
“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
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
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老头捻着胡子,慢悠悠念出一句诗,旧时代过来的老人总是带着旧时代的风雅。
他知道我是个书呆子,我俩心思相通,他知道我明白其中的意思。
何止是明白,简直是通透!
这诗的出处我是知道的,出自《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警世通言》为明朝冯梦龙所著的三言之一,书中多记传奇小说,白娘子的故事便收录其中。
白蛇传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可《警世通言》中所记由与流传的版本多有不同。
传说南宋绍兴年间,有一千年修炼的蛇妖化作美丽女子叫白素贞在杭州西湖遇药店之王主管许宣邂逅相遇,同舟避雨,一见钟情,白蛇逐生欲念,欲与书生缠绵,乃嫁与他。遂结为夫妻。婚后,白娘子屡现怪异,许不能堪。镇江金山寺高僧法海赠许一钵盂,令罩其妻。白、青被子罩后,显露原形,乃千年成道白蛇。法海遂携钵盂,置雷寺峰前,令人于其上砌成七级宝塔,名曰雷峰,永镇白于塔中。
众僧买龛烧化,造一座骨塔,千年不朽,临去世时,作诗八句,留以警世。
这是一个以法海降妖胜利为结局的故事版本,白素贞也成了妖邪的代表。
而白小纤与白娘子,也同样撞在了一个“白”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