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的咖啡厅包间里,我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吊起的秋千上。
下巴放在叠起的手臂上,秋千晃。思想也随着晃。
面前,是一张圆形的小桌子。桌子上摆了一个插了两只百合的花瓶和一壶刚放上来的咖啡壶。
释南坐在桌子后,和我相对最远的那张蘑菇形沙发凳上。
在看我。
我垂下眼,如芒在背,不愿抬头看他。
很多次,我都想跳下秋千跑出去。可最后,都强忍下了。
不能逃避一辈子,特别是,在他又一次救了我的命后。
当时,他受了伤,不知道有多重。
我那时不能思考问题,能和他待在一个空间里,却很抗拒和他接近。
下意识的,身体的本能。
像现在,仿佛能听到海浪冲沙。海鸥啼鸣,后肩上有丝丝凉意,像是他正在用血画符……
相互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轻轻出声,“苏青柠。”
我握紧双手,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对视两秒,释南把眼睛缓缓闭上,道,“看你这个样子,我特别想杀了自己……还是,你动手?”他举起双手,“我绝不还手,只要你能好受一些。”
我摇头。
我没想过杀他,就算有千次百次的机会放在眼前。我也不会。
“我自己来?”他问。
我继续摇头,我没想过让他死。
“苏青柠,要怎么样。你才能好受一些。”释南放下双手,轻声问。“让我为你做点什么,我……”
“我不用你为我做什么。”我咽下口吐沫。从秋千上跳下来,道,“我,我先走了……”
释南伸手拦住,“苏青柠,说好了谈谈。”
“释南,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我后退一步,对他道,“时间不能倒退,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我谈不上对你有多恨有多怨,更不想杀你或是让你死。我们,就,不要再见就好。你在你的城市开你的百鬼林,我,”我抓起龚叔先前给我的档案袋,“我在这里,接接生意,过过我的小日子。如果将来有一天,偶然遇到了……”
“遇到了,你转身就跑?”释南抬头看我。
“我,”我舔舔嘴唇,看着他道,“我争取跑前,先,先和你笑笑。”
其实遇到的机会不大,毕竟不在一个城市,他又总在外面接生意。
释南看着我轻笑出声,眼睛都弯了。
我一下子火了,瞪着他道,“笑你大爷笑!不然,你让我怎么样?我现在看到你,想到的就是海边那两个月。我没有自由,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莫名其的,就成了你师父送给你的礼物。你还,”我苦笑,“还挺满意……”
释南脸上的笑僵住,看了我好一会儿,道,“在去那里前,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所说的礼物,是你。”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狠捶了下墙,咬牙道,“他算计好的,他知道我会处处带着你,知道我在得到力量的情况下会性情大变,所以,才会选择了那个地方……如果,不是你发现了要离开,我也许不会害怕到不择手段……”
“所以,错的是你师父?错的是我?”
“不是。错在我,是我太自卑,太胆小。”释南转过身,大步向我走来,“苏青柠,我问你,如果那天,那件事没有发生,你会不会离开?在,在看了手机后。”
我连连后退,靠在墙上,“别过来。”
“好,我不过去。”释南停下,道,“你告诉我,在看了手机后,你当时的想法是什么?是马上找船离开那里,还是别的什么想法。”
我闭上眼,脑子里嗡嗡直响。好一会儿,回道,“静静,我当时想找个地方,静静。”
我想一个人沉到海底,把乱糟糟的脑子理清。
“苏青柠,活着挺好的。”
我睁开眼看释南,“什么活着挺好的?”
“没什么。”释南笑了,回身靠在桌上,看着我道,“苏青柠,打一架吧。不然拼酒?再不,石头剪刀布?我不会让着你。”
我愣眼,话题怎么跳到这里来了。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我怒吼,“释南,我们之间不是吵架!不是我耍小脾气或是你闹性子,是,是你……”
我结巴,那件事,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释南定定看着我,仿佛,在等着我把话说下去。
我瞬间气哭,“释南,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我怎么会认识你,我……”
梆梆两声,门口敲门声。
释南看了两眼,起身过去开门,龚叔的老脸出现在门口。
扫了一眼,进来,“小释,你又和小柠吵架?到底是女孩子,你让着点儿。小柠你也是,别动不动就哭,什么时候有这破毛病了?叔都快不认识你了。”
“龚叔”我闭上眼,气的直哆嗦,“你什么也不知道别说话好吗?”
“那你们怎么了?”龚叔问道,“说出来叔听听。叔这些年是看着你们过来的,你们闹别扭也不是一次两次。没准叔说两句就通了。”
我睁开眼看龚叔,这货是老天爷故意派下来整死我的吗?
“没事,吵了几句。”释南指指自己脑袋,道,“有根筋打了死结,不通,揍她一顿就好了。”
“释南,你能滚吗?”我对释南大骂,“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行了行了,别吵了。”龚叔往蘑菇凳上一坐,差点滑下去。
起来轻骂一句,看看,靠到另一侧的木桩上去了。抬头看看我,道,“光顾着吵架了?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
东西?
我看看桌子上的档案袋,伸手去拿。
释南先我一步拿在手中。
我一下子缩回,又对他伸过去,“给我。”
释南抬眼看看我,笑了,几下把袋子打开。
“给我,我的东西。”我把手摆摆,“你在我未经允许下私看我文件,是在侵犯我隐私,涉嫌盗取商业机密!”
陆明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法律方面的书,我没事时拿过来翻看过,就是记住的不多,不然能给眼前这货定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让他进监狱吃免钱饭的罪名。
释南没说话,把文件从档案袋中抽出来,扫一眼,脸上的笑没了。
把几页纸前后翻过,对我问道,“你接的买卖?”
“是,给我。”我去抓文件。
“这个买卖你怎么接到的?”释南一抬手,闪过,“说,不然不给你。”
“说你大爷说!陆明介绍的。”
“陆明?”释南一脸不可思议,“他介绍给你的?他知道你几斤几两重吗?”
“和你有关吗?他知道的很清楚,不仅知道我几斤几两重,还知道我几米几寸高。”
“嗯,我比他清楚。”
这话中的别样意味……
我心中一恼,瞬间火大,“释南,你够了!你别以为我真下不去手杀你!”
“随时恭候。”
“这怎么突然之间就打打杀杀的了。”龚叔过来劝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好好说不了了!”
“这生意不能接。”释南把一张纸翻过来,对着我道,“这里,看看,还记得吗?”
我拿到手中细看。
一张照片,是个小树林,上面挂着四五个大小不一的人……巨他医扛。
这,这照片我看过,释南的电脑里。躺了几年,不知为何释南一直没接。
释南电脑里那张,是彩色的。而我眼前这张,是黑白的。
可能是照片颜色的不同,我并未在这张上面感觉到什么阴冷之气。
释南重新拿过去,道,“如果不是知道你和陆明的关系,我真怀疑,他是在故意要你的命。这个不能接,你搞不定。”
“我要接,这和你没关系。”陆明说过,这是他大主顾,事关重要,一定要做好做漂亮。
我以前,或许不行。可现在,比我去桂林时那个百鬼林要强上许多。
那吊死的四五个人,无非是一家人,而且都化成厉鬼。
我有信心控住它们。
再说,我不是一个人,我有龚叔。龚叔本事不弱,只要他帮一帮我,这个买卖一定能拿下。
陆明这些年来为我做了太多,这是,他唯一一次,让我帮他做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推掉。
再说,六位数呢。
六位数,最少十万块,谁和钱有仇?
“一定要接?”释南问。
我点头,“一定,把东西给我,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你可以走了。”ΜoBe第十三只眼
他不走也行,我走。
龚叔伸手把文件拿过去,扫两眼,笑了,“好地儿啊。”
“是啊,好地儿。”释南拿出手机,拔通后,道,“慕容,闲的发疯了吧?来,我带你去个地方玩儿。玩什么?到了你就知道了。开车来吧,别带着浩然,如果女王大人能带来,那就带女王大人来。笨,偷抱。”
放下手机,对龚叔道,“别想跑,一起。来,商量下。”
龚叔嘿嘿一笑,坐到桌子前,抬手摸摸花白的头发,道,“你要不说,我还真跑了。”
我皱眉,伸手按在那份文件上,“这是我的事……”
“也是。”释南抬头,看着我道,“你曾经抢我个生意,还记得吗?告诉陆明,这个,我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