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十二月时,雎椒殿后的那片红梅林终于盛开。
赏梅宴,这是新帝登基后,宫中办的第一次宴会,凡是收到请帖的,皆精心准备好进宫。
宴会举办的地点是在御花园。
赏梅宴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主要是让这些诰命夫人进宫,告诉她们,这后宫的主子已经改朝换代了,让她们有些真切感。
这日清晨,周韫就早早被吵醒,彼时,傅昀还在坤和宫。
周韫睁着迷糊的眸子,伏在靠枕上,锦被未盖严实,白皙细腻的后背袒露了一片,入冬是有些凉的,可殿内烧着地龙,周韫没有感到冷。
可傅昀却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他将锦被朝上拉了拉,眸色稍暗:
“注意些。”
周韫脑子还有些懵,没在意这些,白皙的手臂伸出锦被,勾缠住傅昀的手,未睡醒地软糯问他:
“……爷今日来吗?”
这是她主办的赏梅宴,若傅昀不到场,虽不碍事,但少不得脸上不好看。
傅昀将她脸侧凌乱的青丝别到耳后,只平静地“嗯”了声。
周韫得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
傅昀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用完就扔,倒真符合她的性子。
傅昀走后,周韫就起了身,她洗漱完用过早膳后,就听时秋说:“娘娘,夫人到宫门口了。”
周韫眸子一亮:
“快派人去迎!”
周韫在坤和宫中翘首以盼,没多久,外间就响起了动静,她直接站起来,想出去迎,珠帘掀开,周夫人走进来,笑盈盈的脸色一变:
“娘娘,这可使不得!”
说着,她就要服身行礼。
周韫娇叱了一声:“娘!你这是做什么,还和女儿客气起来了?”
周韫蹙着眉心,亲自弯腰将周夫人扶起来。
周夫人没故作矫情,一脸欣慰地站起来,拍了拍周韫的手背,进宫前,她有好多话想说,如今见了周韫,她反而没话说了。
明眼人,只要一见周韫,就知晓她过得甚好。
那浑身的自在和随意,不是想伪装就可以伪装出来的。
周夫人眼尖,还在周韫脖颈瞥见了被粉黛遮掩住的痕迹。
没忍住,周夫人捏帕子掩唇笑了笑:“看来皇上待娘娘极好,如今,臣妇这心中也踏实了。”
周夫人不是一人进宫的,身边还跟着府中的庶女,周晗。
周晗有些拘束地服身行礼:“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周韫脸上的笑一顿,有些惊讶地朝周夫人看去。
她在闺阁时,和府中几位庶妹可不亲近,若无事,娘亲也没必要将周晗带进宫。
宫女恭敬地上了茶水。
周夫人才说了带周晗进宫的用意:“五姑娘过些日子也将要及笄,她往日常待在府中,臣妇想着,这次带她进宫长长见识。”
周韫眉梢轻挑,就听出了周夫人的言下之意。
因她成为皇后,周府的一众女眷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若她记得没错,府中也只有周晗一人未说亲事了。
周夫人不是个难相与的主母,对府中庶女算不得苛刻,毕竟那也都是她儿子日后的助力。
感觉到周韫视线落在她身上,周晗整个人都紧绷住,老老实实地垂下头。
周韫勾了勾唇,对周夫人轻点头:
“娘亲放心,晗儿怎么着也是本宫亲妹妹,她的亲事,本宫会放在心上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庶女对家族也甚有作用。
对于庶女来说,嫁个好人家对她们也有好处,不过互惠互利罢了。
周晗有些羞涩,绞着手帕,却还是欣喜地抬头朝周韫投去一抹感激的眼神。
说话间,段嬷嬷抱着瑾儿进来。
周夫人当下直接站起来,稀罕地抱着瑾儿不松手,仔细打量一番后,口中不住说着:
“臣妇瞧着,大皇子这眉眼是极像娘娘的,不过这鼻梁却是像皇上多些。”
周韫没忍住扬了扬眉,却也好似炫耀地抱怨:
“这皮猴子在本宫肚子中是磨人得很,这出来后,反倒乖巧很多,就知道替他父皇省心。”
话落,见周夫人稀罕到不撒手的模样,撇了撇嘴,周韫说:
“娘这么想抱孙子,怎么不让大哥早些成婚?”
周夫人抬眸觑了她一眼,道:“你大哥是府中长子,他的亲事总要好好相看。”
周韫耸了耸肩,总归有她这一阵东风,是不怕她大哥说不到好亲事的。
因赏梅宴,周韫取消了今日的请安。
快正午时,时春才掀开二重提花帘进来禀告,顾姑娘来了。
周韫一喜,周夫人刚好还要带周晗和旁人打交道,顺势就起身带着周晗离开。
顾妍进来时和周夫人打了个照面,还未进殿,就听见一声抱怨:
“你倒是来得晚。”
周夫人掩了掩唇,顾妍无奈抿唇笑,欠身进了殿中,温柔地嗔瞪了眼周韫:
“娘娘那话让夫人听见了,可不定怎么笑话呢。”
也只有顾妍会对周韫说教,周韫撇了撇嘴,嘀咕:“娘才不会笑话我呢。”
说罢,不等顾妍行礼,就狐疑地眯了眯眸子:
“你一人?你那些姐妹没闹着跟来?”
顾妍的那些堂姐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能让顾妍一个人前来?
周韫怕国公府为难顾妍,没有只请顾妍一人,而是将帖子送进国公府,她可不信,有进宫的机会,顾娇会轻易放过。
顾妍失笑,和周韫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娘娘特意派人在宫前等臣女,婶娘和二妹明知娘娘和臣女的交情,自然不敢前来,经过御花园时,就停下了。”
周韫恹恹地耷拉下眸眼。
她不喜欢顾二夫人和顾娇,可她如今是皇后,她们是国公府的家眷,容不得周韫任性。
忽地,顾妍和周韫说起了一件事,让周韫有些意外:
“臣女没想到,沈大人居然会辞官。”
顾妍是和周韫在郭城认识的,但顾妍只是去郭城外祖家罢了,待了数日,就回了长安。
待周韫回长安时,顾妍几番照料周韫。
那时,她和裴时情投意合,而裴时不知何时竟与沈青秋交好起来。
有她和周韫的地方,总会看见这位名动长安的状元郎,而沈青秋对周韫的照顾,顾妍早就看在眼底。
可那时,沈青秋一切心思皆很隐晦,又有安王那般对周韫大胆求爱的人在,很少会有人关注沈青秋。
对上周韫有些不自然的脸色,顾妍稍有些诧异,觑了眼四周,压低声音:
“瞧娘娘这模样,应是知晓了沈大人的心意?”
周韫一惊,错愕地看向顾妍。
半晌,周韫堪堪地说:“你知晓?”
顾妍含笑点头,周韫越发糊涂了,抚额有些头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没和我说过?”
这下轮到顾妍惊讶了,脱口:
“娘娘不记得了?”
周韫狐疑地看向她。
顾妍见她这反应,终于意识到这些年,她一直搞错一件事。
她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他,才一直对他淡淡,如今看来,你根本没认出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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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韫被她无厘头的话要搞糊涂了,蹙着细眉,催促道:
“姐姐快别打谜语了!”
顾妍无奈,只好轻声和她说起:“娘娘还记得,当初我们在郭城的时候吗?”
郭城靠水湖,也不是第一次有灾情。
不过裴时赈灾是鼠疫,而当年则是水灾,工部奉命修水坝,可那时依旧闹了灾荒,有许多百姓衣不蔽体。
那时她和周韫都是官眷,出行身边皆带着侍卫和婢女。
那次,她和母亲要去布施,周韫好奇心太甚,非要闹着跟去。
遇见沈青秋是个意外。
布施时,难民忽然暴起,沈青秋在一群难民中被推倒在地,在一群暴起的难民中被推倒是一件可怕的事。
可好巧不巧,那群难民挡住了周韫的马车,周韫自幼就是被娇宠的性子,见一群难民拦了她的路,她径直让侍卫驱赶了难民,也就正好救了沈青秋。
沈青秋长得太好,气质也太出众,即使在一群难民中,也格外显眼。
许是好奇心,促使周韫下了马车,那日周韫穿着一身红裳,即使在长安城这中地方,周韫也算得上耀眼夺目,更何况是在小小的郭城。
顾妍不记得当时周韫和沈青秋说了什么,只记得,周韫拔下头上的一直玉簪,然后随手递给了沈青秋。
遂后,周韫就径直转身,徒余沈青秋站在原地一脸怔然。
回到那车后,她娘亲还在担忧地说怕那些难民会伤到周韫。
可周韫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身边有侍卫,他们近不了我的身,而且,姐姐你有没有看见,那个难民长得可真好看!”
沈青秋脸上有污泥,顾妍离得远,未看清。
听了周韫的话,顾妍生了好奇,一个难民能有多好看?
她掀开帘子,想回头仔细看看,可马车愈发远了,她依旧没看见那难民长的模样。
可是,她却看见那难民怔怔地握着簪子,站在原地盯着马车久久不动。
许是那副情景给顾妍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沈青秋第一次想办法接近周韫时,顾妍就记起了他。
但顾妍万万没想到的是,该记起沈青秋的人,却至今未记起。
听完顾妍的话,周韫的眸色从茫然渐渐转向恍然大悟,可又有些错愕不解。
她紧握着杯盏,呐呐道:“那个难民就是他?”
不待顾妍回答,周韫就拧起细眉,若不是顾妍说起此事,周韫都要不记得了。
她富贵惯了,一支玉簪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好看的人,她见得不少,也不会特意去记得在郭城只是一次偶尔的人。
可周韫还是有些不明白:
“我只是送了他一支玉簪罢了,哪值得他记了那么多年?”
顾妍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遂后,她有些释然地摇了摇头。
有些人,即使再重逢,也的确不过是有缘无份。
顾妍从高处落下过,反而能理解沈青秋的心思,可若想要周韫理解,却是有些为难周韫。
所以,最后顾妍只说一句:
“皇上给了你皇后的位置,若十年后,你会忘记皇上吗?”
周韫想也没想就回答:“当然不会!”
周韫奇怪地看向顾妍,傅昀给了她心心念念的后位,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
顾妍轻笑,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所以,沈大人也没有忘记你。”
周韫怔了怔,有些恍惚,好似知晓了顾妍的意思,又好像依旧没明白。
顾妍也不等她想明白,就打断她:
“好了,都过去了,娘娘不必想那么多,午时了,赏梅宴也要开始了,我们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