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冯有德引着个胡须花白的太医进了乾清宫。
这太医姓铁,是太医院的院判,整个太医院里属他的医术最高明。他今日一早听闻陛下召见,便隐隐猜着可能与大前夜之事有关——关于那天晚上帝后二人玩儿情趣玩儿得有些过火这件事,他已经听值夜的太医说过了。
然而出乎铁太医意料的是,皇上并没有让他诊看龙体,而是递给他一本书,一本……《阴阳经》?
这本书自然是纪无咎从叶蓁蓁那里拿的。本来他看着挺平淡无奇,可是后来再次翻看的时候就觉得似乎内藏玄机,只是左看右看那经脉的锻炼不像是修习内功的,所以今日叫了个精通针灸经络的太医来参详参详。
铁太医把那本书前后翻看了一下,合上递还给冯有德。
“如何?”纪无咎问道。
“回皇上,这本书确实能修炼些气功,但效用不大。它主要是用来……”他仔细斟酌了一下说辞,“用来调节阴阳的。”
调节阴阳?纪无咎深沉地看着铁太医:不会是朕想象的那样吧?
铁太医猛点头:就是您想的那样!
他又从冯有德手中取过那本书,翻开来给纪无咎示意,“这本书叫《阴阳经》,其实应是两本书,前一半是《阳经》,由男子修习;后一半是《阴经》,由女子修习。时日长久,可助阴阳和合。”
就是有助于闺房行乐的!
纪无咎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她近日行止有些粗豪,原来是练了《阳经》的缘故。”
铁太医不太明白,“恕老臣愚钝,陛下的意思是……?”
“没什么。冯有德,赏。”
打发走了太医,纪无咎把那本书从中间破开,《阳经》自己留下,《阴经》留着还给叶蓁蓁。虽然书还没还给她,但他已经有点期待所谓的阴阳和合了。
然后他就去了养心殿,却没想到批了两份儿奏折,叶蓁蓁竟然来养心殿找他了。
纪无咎很是惊讶,要知道叶蓁蓁很少主动来养心殿。
“你找朕有事吗?”
“没事。”
“那就是想朕了?”
“我是来看热闹的。”
纪无咎不明所以。他从桌上取了几份折子递给她,“不如先看看这个吧,保管热闹。”
叶蓁蓁接过来一看,三份折子有两份是六百里加急,一份是八百里加急,分别来自甘肃、大同和辽东,说的竟然都是差不多的事情:关外有军队集结的迹象,而且时间上竟然也差不多。
这三个地方分别位于大齐整个北部边疆的西、中、东,相去何止千里,如果同时发现异族军队异动,那就很值得深思了。
三个出现情况的地方对应的势力分别是西域的吐鲁番汗,北边儿的蒙古鞑靼部,以及东北的女真族,分别是各自称雄一方,军事实力较强的部族。
叶蓁蓁仔细看完那几份奏折,不无担忧地说道,“这群蛮夷不会同时攻打我大齐吧?”
纪无咎点了点头,这女人果然直指问题的核心,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他问道,“如果是呢?”
“如果是,我们就要同时三线迎战,而且三处相去甚远,无法互相策应。到时候兵力均分,怕是会吃紧。同时还要留一部分军队守着京城,因为若是三处之中万一有一处防线被攻破,其他两处军队是无暇回救的,而且也来不及,所以京城只能先自救。”但是这样一来,分散到三处作战的兵力就更有限了。叶蓁蓁皱了皱眉。
“你说得很好,过来,”纪无咎招呼她,“坐过来。”
叶蓁蓁知道他要给她看东西,便坐在他的身边。龙椅很宽敞,并肩坐两个人,一点都不挤。
纪无咎在两人面前摊开一张地图,地图上有三个地方做了标记。他盯着那地图,说道,“朕好奇的是,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为何要联手挑战大齐。”
打仗的风险比抢劫大得多。这群蛮夷生活寒苦,冬天多冻死几头羊,春天很可能就会饿肚子。所以他们三天两头地来大齐抢东西,偶尔讨到点便宜。但打仗不一样,这是要用无数人的生命作陪的豪赌,除非赌注巨大,否则不值得尝试。
叶蓁蓁伸手在那三个地方划了划,“难道是想瓜分我大齐国土?这胃口未免太大了。”
“应该不止这么简单,”纪无咎想了想,又问道,“你觉得我们的兵力应该如何布置?”
“我可不懂这些。”
“但说无妨。”
“吐鲁番汗国相对另外两部来说实力弱上许多,而且离我国中甚远,他们只是把手伸到哈密之后才和我大齐有了直接的军事接触。有苏将军和陆将军镇守,将他们阻止在嘉峪关外并不是难事。至于其他两部就不好说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宣府和大同重点陈兵,这里是北方门户,离京城又近,不容有闪失。另外,鞑靼部骑兵向来彪悍,所以这里应该由精兵良将把守。至于辽东……”叶蓁蓁有些犹豫。
“继续。”
“我并不了解女真部,但是有山海关的阻隔,他们应该也轻易攻克不下。”叶蓁蓁说完,见纪无咎正盯着她的脸看,便问道,“我说得怎么样?”一副求表扬的表情。
“不错,”纪无咎点点头,“但你忽略了一点,打仗不能太过依赖于地利,最终决定成败的,是人。”
叶蓁蓁对他这种故作高深表示很不屑。
纪无咎一手搭着她的肩膀,指着地图说道,“吐鲁番汗与我大齐鲜少交战,他们这次可能是受人威胁或者以深利诱之,这两者都是可以瓦解的;鞑靼部内部现在矛盾重重,他们的头领和丞相都快散伙了,底下被收服的几个部落也蠢蠢欲动人心思变,这一点可以利用;女真部处于复兴时期,兵强马壮,上下同心,野心勃勃,他们,才是这队人马之中最想跟大齐打仗的,也是对我大齐威胁最严重的。所以,”他最后总结道,“吐鲁番汗和鞑靼部都不足为虑,他们都是这场局中的虚子,只有女真,才是实子,我们必须跟女真好好地打一场,让他们见识一下大齐的国威,才不敢再痴心妄想。”
叶蓁蓁听得有些呆。
“怎么了?”纪无咎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下巴。这个动作略有些轻佻。
“你很厉害。”叶蓁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是毫不掩饰的崇拜。这人虽然坏,但确实有些真本事,运筹帷幄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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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叶蓁蓁如此直白地夸奖,纪无咎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些。他挑眉看她,“如此,奖励朕一下可好?”
“你要什么奖励?”
“亲我一下。”他把脸凑了过来。
叶蓁蓁对他这种突然从神机妙算的皇帝向不着调的流氓的转变有些不适应,她皱着眉推开他的脸。
这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哭声。
“什么人在外头吵闹?”纪无咎向外喊道。
叶蓁蓁却心想,来了!
冯有德隔着门向内高声回话,“回皇上,许才人想求见您。”
“不见。”纪无咎还没想好怎么收拾她。
于是外面便传来冯有德的劝告声,“许才人,您也听到了,请回吧。”
“我不,我要见皇上!皇上,表哥!你的表妹被皇后害死了!”说着,她竟然挣开太监的控制,破门而入。
纪无咎被突然闯进来的物事,额不对,是人……他被这个人吓了一跳。
此人头发几乎掉光了,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根,像是荒漠中迎风招展的几株枯草,不如没有来得干净;不仅如此,她的眉毛也已经脱落殆尽,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了,乍一看,那一双眼睛仿佛在光溜溜的脸上开的两个黑洞,黑洞还在汩汩地向外淌着水;她的肤色惨白,想来也是因为脱毛的关系。
“皇上!”许才人挣扎着要往纪无咎这边扑,被追上来的太监按住。冯有德看了看纪无咎,后者对他点了下头,他便领着人出去了。
许才人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个不停。
叶蓁蓁端坐在纪无咎的龙椅上,笑看着底下的许才人,问道,“表妹可是吃错了药?怎么突然就变成秃葫芦了?也怪有意思的。”
“是你,你这个毒妇!”许才人恨恨地看着叶蓁蓁,气得咬牙恨不得生食其肉,但纪无咎还在,她来这里是给自己伸冤的,所以许才人及时控制住自己没有扑上去和叶蓁蓁厮打,她看向纪无咎,满脸泪痕。这要是在以前有头发的时候,也许能起到些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效果,但是现在……有点不忍直视。
许才人痛苦道,“皇上,皇后给臣妾下毒,导致臣妾毛发尽落,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纪无咎转脸看叶蓁蓁,“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又怎样,她能对我使阴招儿,我就不能给她下下毒了?”叶蓁蓁大大方方地承认,顺便煽风点火,“再说,她不也利用你了,我这也算是给你报仇了。”她心想,纪无咎此人讨厌别人对他耍小聪明,这次必不会偏帮许才人。
果然,纪无咎点点头,“有道理。”
许才人简直不敢相信纪无咎是这样的态度,“皇上,皇上!请您一定要为臣妾主持公道!皇后她……”
叶蓁蓁冷笑着打断她,“本宫劝你省一省力气,公道不公道,可不是由你说了算。你怎么就不想想,本宫能让你掉头发,也就能让你掉脑袋!本宫心慈手软,留你一条命,你不好自为之,却来这里胡闹。你以后最好夹起尾巴做人,等毛儿长齐全了,又是一条好汉。”
纪无咎被她这一通不伦不类的说辞逗得直想发笑,他掩着嘴角,清了清嗓子,把冯有德叫了进来,“许才人毛发尽落,有碍观瞻,即日起降为八品选侍,罚俸半年,禁足三个月自省。”
许才人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被拖出去了。
叶蓁蓁总算出了口恶气。她靠在龙椅上,身体放松,低垂着眼,神情有些慵懒。
纪无咎对她是越看越喜欢。他一手搭在椅背上,虚揽着她的肩,低头盯着她的侧脸瞧,怎么瞧怎么想亲上一口。
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皇上,想什么呢?”叶蓁蓁问道。
——朕在想,总有一天,朕会把你按在这张龙椅上好好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