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墙裂了,还是我心理作用,只觉着一股凉风正顺着我的脊梁一下一下地往脖颈子上窜。
那女人可是鬼啊!万一她顺着墙缝看见我呢?万一她要是从墙里伸出只手来呢……
“爹!你在哪儿啊?”我终于喊出声了。
也不知道我喊了多久……忽然听见我爹喊我:“幽冥,你怎么跑外面来了?”
“爹!”我一下跳起来,扑进了我爹怀里。
我刚一抱住他,就又是一个激灵:“爹,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别说这些,你怎么跑出来的?”我爹轻轻把我推到一边:“那个女人呢?”
“她喝水了……”我哭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我爹使劲一跺脚,在院子里连转了两圈:“你赶紧走!到后山山神庙去,天不亮不许回来!”
“出啥事儿了?”我顿时愣住了。
“别管这些,你赶紧走就对了……”我爹把我拽到外面,“砰”的一下关上了大门,隔着门喊道:“听我话赶紧走!现在就去山神庙,千万别往院子看,听见没有!”
在外面喊了半天也不见我爹回话。没法办,只能连夜跑到山神庙里躲了一晚上。第二天天刚亮,我就急三火四地往家跑。刚到村口就听见有人喊我:“步小子,赶紧去看看吧,你爹出事儿了。”
“啥?”我调头就跟着人往村外跑。等到了河边的大杨树底下,才看见我爹死了……
他吊死在杨树上,上百号人都那么远远地看着,谁也不敢过去把人解下来,就让爹那么孤零零地吊在上面。
杨树下面还躺着一个女人,是一个用纸扎的女人。她那眉眼,画的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还穿着那女人的衣服。要不是凑近了看,谁都不会把她当成纸人的。
“爹”我扯着脖子在树下喊了一声。
我爹竟然在上面转了过来,眼睛向下的看着我,脸色青的吓人,眼珠子像是要掉下来一样,紧盯着我不放。我倒没觉得什么,身边的人却被吓得半死了,哄的一下退出了好几步去。
我拧头向人群里喊道:“你们倒是把我爹放下来啊!他没死!”
有人开口了:“瞎说个屁!都在上面吊了好半天了,哪能没死。”
“那你们就让我爹这么吊着?这么光天化日的吊着?”我的心像是被人掏出来一样,疼得不行。
“谁敢放?你爹死得蹊跷,咱们没连人带树一块儿烧了,就够给面儿了。”
“小子,你快别说了。那老杨树足够两丈高,下面连个垫脚的地方都没有,你爹是怎么吊上去的?”
“你自己看看,下面那个纸人,是不是长得跟你后妈一样?他自己弄个鬼回来养着,把自己坑死了,还打算坑死多少人才过瘾?”
“都闭嘴”
我对着那群人叫道:“我爹活着的时候,帮过你们多少忙?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姓李的……”我指着一个人喊道:“你老婆让黄皮子迷了,趴在院子里喝洗衣服的水,是谁跑了几十里山路给你求回来的灵符?”
“还有你!你那年迷在山里走不出来,吓得要死要活的,全村老少没有一个敢上山找你,是谁把你救回来的?”
“姓王的,当初你在山上挖棒槌被蛇咬了,是谁闯进黑林找草药救了你的命……”
我的嗓子喊哑了,嘴里甚至带起了血腥味:“你们欠着我爹的命呢!我没求你们干什么!只让你们帮我把他放下来,你们都不肯?”
“谁也没求着他救命啊……”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说了这一句之后,看热闹的人顿时炸了锅。
“对!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他没来之前,村里也没那么多事儿。谁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他招来的!”
“我看他们爷俩就不像什么好人!一天到晚的什么活不干,就在家眯着。还天天喝酒吃肉,肯定不是什么好路数……”
我看着那一群翻脸不认人的乡亲,心里委屈得只想哭,偏偏又哭不出来,只哑着喉咙、咧着嘴笑了一下。谁知道,我这一笑却把他们全都吓着了。
“妈呀……你们看他笑的,渗人哪!”
“你们看那眼睛,像是要吃人的狼崽子似的……”
“再看,再看老子揍你!”
“揍他?谁敢?他们一家人那么邪性,你敢就碰一下试试。赶紧回去吧!别沾了邪气儿……”
村里人一下子全都散干净了,我却坐在老杨树底下笑出了声。我心里疼得不行,笑声却怎么也停不下来,而且越笑声音还越尖。到后来,连自己都觉着像是山里的夜猫子笑,让人打心里往外地发麻。
我一路上笑着跑回家里,拿了一把菜刀后,就往杨树上爬。好不容易要够着树杈了,我爹却在树杈上转了一个圈,眼珠子充着血丝,使劲地盯着我,像是不让我过去。
我愣了一下,还是不管不顾地叼着刀往我爹身边爬。没等我爬到地方,我爹就像是被风吹起来的纸人似的,一下荡了过来,脚尖正好踹在树上。我一个没抓稳,大头朝下地顺着树上栽了下来。然后又眼看着我爹的脚不知道怎么就一下踢了过来,正好踹在我身上,把我硬给踢回了树上。我吓得抱着大树直打哆嗦,好半天才一点点地溜下来,这回说什么都不敢再往树上爬了。
我在树底下转悠了一天,到了晚上才隆起一堆火,坐在树底下守着我爹。
我眼看着我爹在树上来回直晃,却撕心裂肺地笑个不停:“爹呀!你不是说,生路死路咱们爷俩儿一块儿走么?你怎么就先走啦……”
我越笑越停不住,那声音动静就像是落单的狼崽子号娘似的,大半夜的能传出好几里地去,吓得全村人连灯都不敢点。
最后终于有人受不了了,打着手电跑了出来:“小逼崽子,你作死啊!妈呀”
那人也不知道看见什么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着往后出溜好几米,才爬起来玩命儿地往家跑。
“他刚才看的肯定是我后面……”我也打了个激灵,诈着胆子往后看了一眼。
那女人活了!那个纸扎的女人就蹲在火堆边上看着我。那脸不知道让火给燎着了,还是被火光映的,半边白得吓人,半边黑突突的,看不清眉眼。
我也想跑,可是还不如刚才那人呢,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站都站不起来。好半天才不利不索地喊了一声:“你……你是鬼是人……”
那个女人却反过来问了我一句:“你不会哭么?”
“我不会哭!”
那女人让我打心里往外地害怕。不是怕她是鬼,而是心里没有底气的那种怕。她一说话,我就打心里往外地发虚,就像小时候挨老师训似的,她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那女人又问了一句:“你从小就不会哭?”
“对!”
我确实从小就不会哭,实在逼急了就只能笑。一个人在该哭的时候笑,谁看了不觉得害怕?家里人想了好多办法治我的毛病,医院住过、符水也喝过,就是从来都不见效果。
为了这件事儿,家里除了我爹,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就连我妈也一样。她从来都不跟我说话,看见我就像看见仇人一样,也不让我叫她一声“妈”。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小时候,离着老远跑过去,伸着手让她抱,她却一巴掌打过来,把我打得鼻孔穿血,耳朵都听不见了。我爹抱着我心疼得直掉眼泪,她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了。可我还是总念着她……
我不会哭的事儿,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因为一提就能想起来我妈打我的事儿,心就从里往外地疼。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让那女人一问,就给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