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尘埃落定

“对。”石韦重重点点头，“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在以往的抛尸案中，凶手多有变装的经历，我们也有过类似的发现，所以，假发丝的出现，对这个案子至关重要。”

“整个案子里，凶手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哪怕是先进的高科技设备也采集不到任何他遗留在现场的痕迹，如此周全的一个人，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吗？”路西绽勾了勾唇角，“其实我晓得那是陈念宇故意留在陆远平房间的，他在等着我们去发现，我便顺着他的意思，将计就计，当场把发丝交给你们，又可以说了表意不明的话，让他以为，他的计谋得逞了。只有这样，我才能看到摆脱束缚，如释重负之后的他的反应，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去做了些什么。我必须要清楚他的心理活动，确定他究竟是一个有着几重人格的人。”

“至于让乔派人暗中保护列表上的人，一是怕他狗急跳墙，二是避免打草惊蛇。”

就连石韦也无法否认，陈念宇的确是一个心思极为周密之人，他考虑问题很周全，若是将心思用于正途上，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首先我向石队道歉，我隐瞒了对于陈念宇的怀疑，因为暂时不能让他起疑。”

“哎，真想把他的心挖出来好好研究研究，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让青烨暗中调查他，发现他虽然事业有成，但是跟员工的关系不是很好，员工反映很怕这位大老板，并且除了合作伙伴之外，他几乎没什么朋友。陈念宇这种性格的人，心胸狭窄又冷酷无情，很难跟别人相处。”路西绽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量什么，“而且他已经三十几岁了，但仍没有女朋友，也没有过恋爱经历，一人独居，极有可能是由于儿时对于继母的憎恶所引发的厌女情绪。”

乔倚夏眉头微蹙，想到了陈念微的继母，那是一个集漂亮和温柔于一身的女人，像从画上飘下来的一样，讲话总是和和气气的：“念微的继母是一个很温婉的女人。”

“不仅如此，她还很漂亮。”

乔倚夏突然想起来商陆说过的话，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怪不得，顾依依和孙兰看似是陈念宇掩藏真实犯罪目的棋子，但其实是她们两个长得都很漂亮，长得美而又没受到侵犯，只是因为陈念宇根本就厌恶相貌过于撩人的女人。”

“陈念宇故意留顾依依一命，也是希望警方能够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些线索，好让我们尽快把目标锁定在陆家夫妇身上。”

“你想看看他的心，也非没有可能。”路西绽淡淡说道。

“什么？”

路西绽找出一张照片，正是陈念宇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一张：“你们看，他的办公桌向外，很靠近门口，这说明他很上进，进取心强。但是办公桌上的摆设又很柔和，反映出他性格矛盾极端，反复无常。再看这里，日历右下角有密密麻麻的字体，应该是他的日程安排，放大之后可以看出，他的字体很大，表明他人很自信，字形棱角分明，不难看出他为人主观霸道，并且报复心很强。另外，他接受采访的时候是白天，但是他却拉上了窗帘，很明显，他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换而言之，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恐惧感。”

“恐惧感？”石韦问道，“这么偏激的一个人，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我先前有说过，这是典型的知结型犯罪，这种人智力正常，但是具有正常心智下的认识狭窄性，犯罪带有报复特点，主要是由长期生活积累的仇恨或者恐惧造成的，他们的心理康复能力很差，一旦受伤很难恢复，需要找个极端的方式发泄。”

石韦点点头：“我知道了，这跟他幼年时候的经历有关系吧？”

“嗯。可以试想一下，人在什么年龄阶段会恐惧？”路西绽问道。

“12岁以前。”乔倚夏答道。

“不错，12岁以前属于幼儿阶段，这个阶段的孩子仍在依恋期，心智不成熟。陈念宇自出生就跟老一辈的人生活在一起，又是唯一的孙子，老人对他的疼爱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后来被父母接走，加上父亲严厉的管教和对母亲暴力的行为，引起了他的恐惧和抵触，对他造成了心理创伤。”

“简单来说，是外界环境的突然改变，加上父亲对他的冷漠，造成了亲情缺位，也就引发了一系列心理问题。”

“弗洛伊德说过，一种经验如果在很短的时间内，使心灵受到一种很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就称这种经验为创伤的。”

石韦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我突然觉得陈念宇还有点可怜了。”

“心理创伤潜伏性很强，特别是跟情感有关的。而情感又跟情境密切相关，情境会在内心留下一个画面，它会以记忆的方式存在。没有时间性，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意识流。对于陈念宇来说，这个画面应该是母亲被父亲推下楼的那一幕，他最愤怒的那个记忆场景，细节之处永远不会被淡忘。这种过程日复一日的积累，到一定的临界点之后，这个人就会很容易崩溃。”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够隐忍这么多年却不被周围的人察觉到端倪的原因。他的智商很高，加上人的心理发展有自身逻辑性，心理问题往往滞后反应。当一个案件发生的时候，我们通常会去找刺激源，但是很难找到，因为人的心理发展有逻辑，不是一蹴而就的，不可能今天受了刺激，明天就去杀人。”

“陈安和在陈念宇小时候没有尽到抚养他的责任，长大了之后想管教就难了。”乔倚夏说道。

路西绽点头：“真正让陈念宇感到依恋的人始终只有奶奶。”

“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手，而我们看到的只是黑暗。”乔倚夏闭上眼睛叹了声气，“陆远平的出现只是一个导火索，让刺激值达到了临界点，但不管他有没有出现，这场战争都迟早要爆发的，只是早或者晚罢了。”

“方才他一直在强调他有多么成功，多么出色，但通常来说，人向往的，可以表达的，往往是他非常在乎，但又十分缺乏的。其实，他内心深处是潜藏着一种自卑感的，这源于幼年时期没有得到适当的鼓励，导致他缺乏自信，急于证明自己。而且他讲话时多用‘我’字开头，是典型的自我中心性格缺陷，在别人琐碎无辜甚至积极的行为中也可发现仇视和恶意动机，这些敌意动机常常反映出把自身的敌意投射到别人身上。”正因如此，他心底觉得路西绽所说的话是在变相的羞辱他，蔑视他。

“现在一切水落石出，而我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说起来，我是真的输给了陈念宇。”

“也不尽然。”路西绽挑眉，“案子能破，你有很大的功劳。如果不是你提醒陈念宇小心脚伤，谜团不会这么快解开。”

“我？”

“你当时说完那句话之后，我主要他瘪了瘪嘴，眼角内缩，这是恐惧的表现，而后商陆过去扶他，他很抗拒，手部紧紧贴着裤脚，说明他很紧张。这很不寻常，不过是普通的关心而已，何以抗拒甚至恐惧。在心理学中，陈念宇是典型的型人格，这种人自负孤僻，难与人交往。他对我心存戒备是必然的，所以我从自身经历入手，让他感到放松，把话题移向他所擅长的领域，只有这样我才更容易识清他的反应，抓住他的破绽。当我问到有关于父亲和弟弟的事情时，他的回答很流畅，而且很连贯，反应时间不超过一秒，让人觉得他的答案像是事先准备好，然后一字不差背出来的，仿佛他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多次。他以为完美无缺，实际上越完美的反应就越有问题。”

石韦跟乔倚夏安静听着她的分析，她的声音柔和清亮，丝毫不令人觉得枯燥，就像是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最后，他跟我握手，手的温度明显比最开始要低，这是因为他很恐惧，人在极度恐惧却又尽力压抑时，血液会从手臂回流至腿部，做好逃跑准备，在生理上属于逃跑反应。”

石韦插话道：“以前我也接触过一点微表情和冷读术，但总觉得这些东西变数太大了，并不能保证每一次都靠谱。”

“你说的没错。不是每一个人在特定的心理状态下都会作出相应的动作，这跟每个人的心理素质和生活习惯密切的相关。这种暴露自己的机会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但是一旦发生了，可信度就非常高。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犯罪。神灵造人时赐予人类七情六欲，我们把表情和动作跟思维贯通在一起，就形成了情绪的表征。在犯罪心理研究当中，记住一些刻板的知识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样去分辨真伪，识破障眼法。”

“路教授说的真好，的确是这样，只可惜，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太少了。”石韦感叹道，“如果人人都像路教授一样有这么好的本事，那也不会有这么多猖狂的犯罪分子了。”

“对了，路教授，在陈家的地下室，我们搜到了打印机，经过鉴证科鉴定，打印出来的字体跟信上的完全一致，没有销毁，估计是陈念宇想让陆远平坐实李代桃僵的罪名，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乔倚夏将现场拍摄的照片调出来给她看，“是双排扣的大氅。”同路西绽给他们的心理画像完全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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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绽轻哼了一声，但不似轻蔑，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的病态思维非常严重，在他的潜意识里存在着两个他，一个是西装革履风流倜傥的公司老板，另外一个是嗜血如狂的暴戾杀人狂。白天的他有多么温文尔雅，夜晚的他就有多么丧心病狂。”

车里很安静，似乎将他们与外界完全隔离了起来，而这是属于三个人的小小天地。

“寄信给我，无非是他混淆视听的手段罢了。”乔倚夏冷冷一笑，“好周全的一个凶手。他在模仿十二宫杀手的基础之上，改造了他的犯罪手法，从而有了更让人难以捉摸的行为。作案有仪式性，发布作案宣言，一切都让他看起来像是严重暴力犯罪和模仿犯罪的结合体。他看似在嘲弄警方愚蠢，实际上，他只是在用这种行为来隐藏自己的身份。最危险的方式，就是最安全的方式。”乔倚夏是陈念微的好友，陈安和是乔倚夏敬重的长辈，他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了人的感情。

乔倚夏继续说道：“我有想过，如果他真的只是心理变态，想要靠这种方式来跟我们竞技，那么为什么他要把信寄给我，而不是路教授。也许他需要关注，需要人们聚焦的目光，就像路教授所说，这是他长久以来的自卑，以及父母对他的忽视所造成的，但实际上，他根本不想我们赢得这场比赛。”

“他没有说错。”路西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同她四目相对，“你很优秀。”

石韦转了转脖子，叹了声气：“所以说父母早年间对孩子的教育多重要。”

乔倚夏赞同：“0-12岁是培养一个人心智最重要的阶段，从过分溺爱到过分严厉。陈叔叔不可能像陈念宇说的那样，因为不爱他母亲，所以连带着仇视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念微跟父亲就可以相处的这么融洽呢？只是错失了最佳的抚养阶段，面对突如其来的管教，陈念宇错把严厉当作了恨。而对陈叔叔来说，儿子对自己冷若冰霜，他的爱也慢慢消退，开始心灰意冷，把这份父爱全部转移到了小女儿和小儿子的身上。陈念宇要的并不多，也许只是一句关怀的话，也许只是一个拥抱，我想，他虽然犯下弥天大错，但并不是为财，只是太孤独。”

石韦看了看手表，呼了一口气：“路教授，我们现在可以上去了吧？这个陈念宇比狐狸还狡猾，万一他使什么招数逃了，那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路西绽点点头：“嗯。”

八组的人全部守在门外待命，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但是路西绽心里很清楚，陈念宇是不会逃的。就如同他所说，一个人一旦到了这个阶段，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连活着都不怕，还会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