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沉默了一下之后,白鸢忽然又说:“不过,虽说跟猴儿哥我俩师出同门,但是他跟我们两个截然不同,我们做了道士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可我师傅说过,我们这个师兄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算是实际上唯一能够继承他衣钵的人了……”
“那他为什么会跟熊木生这种人走到一起?而且出身道家,怎么又成了降头师?”
“其实某种意义上,降头术和道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邪一正,一个属于旁门左道,另一个法出名门而已。”
白鸢回答说:“比如降头师的鬼降,利用小鬼来害人敛财,是降头术里最邪门的一种了,可道家传说中其实也有类似的法术,五鬼运财、小鬼探路,其实都是利用法术来支配尸鬼……至于我那个师兄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以前跟师傅聊天时,师傅言谈中每次提及云海师兄脸上似乎多少都有一股怨气。而且一向都是一带而过,很少提及这个人,我猜,他应该是学道后入了旁门了吧……”
我点了下头,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是听完白鸢的话,我想大抵应该是这样没错了,有句话叫“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意思就是说想学好比难比登天。可是想学坏就像是山崩地裂一样一落千丈。
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困在囚室里,虽说这一次面对的对手只手遮天,但总要想办法先逃出去才行。
于是,聊天的功夫我开始仔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可以说是一间完全密不透风的囚室,没有任何的窗户和通风口,唯一的出口就是那道紧紧闭合着的铁门,而曾启华、白鸢我们三个人的脖子都被铁链拴住,根本无法到达门口。
囚室里的光线很暗,唯一的光亮就是门口的屋顶上方吊着一盏昏黄的灯。
因为不通风的关系,囚室里显得格外的闷热,正当我环视四周希望能寻找到一个逃生方法时,靠在墙角坐着的曾启华忽然冷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张医生。我看你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逃不出去的……”
“总要试一试吧。”我敷衍道。
“没用的,相信我,我们连一丝一毫的逃生机会都没有。”
曾启华之前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疯狂而又神秘的,而今他却绝望了,他这种样子是我第一次见到。
我扫了他一眼问:“曾启华,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可能逃出去?万一有机会呢?”
“呵呵。机会?众目睽睽之下。你能有什么机会?”
听到曾启华这句话,我赶紧又开始更仔细地打量起每一个墙角来,皱着眉问他:“怎么,有人在监视我们?”
我以为囚室里被偷偷安装了隐藏的监控,但仔细一看却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这时候曾启华又冷笑着说:“张医生,我们确实在被人监视着,但你说错了,它们不是人。”
曾启华的话让我心中震了一下,立刻就想起了之前在三楼走廊里时的情景来,忍不住问:“是那些鬼孩子?”
曾启华点了点头。
随后,他忽然慵懒地抬起手来,先指了指门口,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墙角,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墙壁上,笑着说:“它们就在那儿,一直盯着我们未免我们逃走,你看不到吗?”
我摇了摇头。
出于好奇,我问:“曾启华,你能看到它们?”
我问话时白鸢也在一旁问了起来:“是啊华哥,虽然我不懂得什么高深的法术,但是好歹也跟师傅学过一些简单的道法,可连我都看不到那些东西,为什么你会……”
“因为你们看得方法不对。”
曾启华神秘一笑,忽然又说:“谁说学过道法的人就一定比普通人更强?荒谬。其实在我看来,你能不能看到那些东西并不在于你有多强的法力、多高的道行……”
“那在于什么?”
反正我们困在囚室里出不去,白鸢煞有其事地求教了起来。
“在于,你打从心里想不想看到它们。”
曾启华这话一出口,我和白鸢都摇了摇头。
但是我忽然想起曾启华之前对我说过的一番话来——
他说,鬼,源于心。
心里有鬼眼前就有鬼,心里没有鬼,眼前当然也就没有鬼。
很多人都怕鬼,然而越是怕鬼就越是恐惧,越是恐惧鬼就越是会来找你,有句话叫“鬼怕恶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还问我,人,干嘛要怕鬼呢?
不管那些东西是不是由人的心里创造出来的,还是被你招引过来的,这都无所谓,也许他们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愤怒和恐惧会让人迷失,有时候简简单单的平常心,却能救人的命……
当时听到曾启华这番话时,我正处于一个临死边缘的极端时刻,所以并没有仔细去想曾启华的这番话,但由于他这番话,我确实得到了前所未有地平静与勇气,从而保住了自己的命。
也正是因为当时曾启华的这番话,让我对他这个人更加的好奇了。
而现在被关在囚室里也是,我们三个人中,我和白鸢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甚至可以说是焦虑恐惧,心里极度不安,因为我们想出去,我们都想尽快逃离这个充满恐惧的该死的地方。
但满身是伤的曾启华却不是这样,他的表情中透露出一股令人难以形容地桀骜不驯和不以为然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度假,更像是已经在绝望中换取到了永恒的祥和,平静。
“曾启华……”
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笑了起来:“做了心理咨询师这行之后,我见过太多的疯子和心理扭曲的人,而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所有这种人里,最神秘的一个。”
“呵呵,所以说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把我当成一个疯子咯?”曾启华笑了。
我也笑了,点了点头又说:“当然了,你确实是个疯子,而且拥有一种让身边的人都跟着你一起疯狂的魔力。”
随后我沉默了一下,又问他说:“曾启华,如果我也想看到那些东西,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只要告诉你自己,你想看到就可以了。”
曾启华说完撇了撇嘴,随后微笑着闭着眼沉默了下来。
他的话我仍然不是很懂,但跟他说话时心情一下就平静了下来,前所未有的平静。
忽然,他又沉思着开口说:“张医生,其实我们都是疯子,每个人都是,只不过我和你们有一个本质上的区别,只因为这一个区别,造就了我们的不同。”
“什么区别?”我问他。
“区别就是,我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疯子,而且愿意打从心里去接受这一点;而你,其实也是一个疯子,可你并不愿意去接受,甚至从心里在抵触着这一事实,努力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正常人’……”
我沉默了。
他又接着说:“有一个故事你一定听过,一个村庄,一口井。村庄里的井水有毒,喝了井水的村民都变成了疯子,后来整个村庄里只有一个人没有喝那口井里的井水,没有发疯,然而,他却被那些已经发了疯的村民排除在外,所有人都指着他说,你,是个疯子……”
说到这里,他忽然睁开眼看了我一眼,笑着问:“张医生,我想问你的是,在这个故事里,一共出现了几种人?”
“两种。”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了两只手指来,答道:“一种是喝了水的人,另一种是没喝水的人;一种是真疯了却以为自己没疯的人,另一种是没疯却被当成了疯子的人……”扔记吐弟。
“不不不,你错了。”
曾启华笑得更开心了,他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朝我比出了三根手指——
“张医生,这个故事里其实一共有三种人。”
“三种?”
“没错,三种。前两种你已经说出来了,没错,一种人喝了水,明明疯了却以为自己没疯;另一种人没有喝水,却反而被那些疯了的人当成了疯子,另外还有一种人,你就是这种人……”
他指了我一下,又接着说:“你也是没有喝水的人,但你并没有被那些喝了水的人排除在外,因为你谎称自己已经喝了……那个村庄就是一个世界,大多数的人都疯了,可都以为自己没疯;我,不愿意去喝水,也不愿意去迎合他们,所以他们说我是疯子;而你呢?你不愿意去做真正的疯子,又不想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所以你只能每天伪装着自己,装作一个正常人一样去生活,那么我问你,真正意义上,你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说:“曾启华,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接受自己,脱掉那层微不足道的伪装……”
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打从心里接受自己的样子吧,上天赐给每个人与众不同的外表和内在,为什么要把自己变得千篇一律呢?你,就是个疯子,相信了,你也就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