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爷送来的!龙神爷送来的”瓜片大叫道:“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梅菜接过了那花放在手中细看,只见是一小枝奇异的花朵,那花朵像是百合,花瓣偏生又梅花一般的圆圆的,委实不识得,便问道:“龙神爷特地教你送了来,想必也是因着有甚么说处罢?不知这花朵是”
“蓬莱仙山忘忧花!蓬莱仙山忘忧花!”瓜片喊道:“不管你多少愁绪,对着这不会枯萎的花嗅闻嗅闻,准能重新开朗起来!”
“怪道呢,龙神爷果然送了重礼来!”梅菜搁在鼻端闻了闻,果然一股子香气沁人心脾,只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一些个对未来的紧张与担忧,居然当真一扫而光,只觉得天朗气清,心里高兴的紧。
“不瞒你说,龙神爷也时时对着这花发呆呐!”瓜片摇头晃脑的说道:“哎呀呀,这花用处大!这花用处大!”
梅菜奇道:“怎地,龙神爷也有忧心之事?怕还是为着天下苍生罢。”
“你不懂!你不懂!”瓜片道:“龙神爷的心事你猜不到!龙神爷的心事你猜不到!”
“梅菜,梅菜,李公子他们像是自街角过来了!”娘在楼下喊道:“你瞧瞧是不是!”
梅菜忙将身子探出了窗外去,只见街角果然浩浩荡荡一行人,一匹高头大马上面,远远望去,正像是英姿飒爽的李绮堂。
梅菜便答道:“娘,梅菜瞧见了,正是李公子呐!”
“知道啦!你也勿要下来,只等着就是了。”
“是。”
瓜片也好奇的转过头,喊道:“傻小子来啦!傻小子来啦!”
李绮堂骑在高头大马上,眼见着再熟悉不过的钗街一步一步的越来越近,突然晃神之间,想起来了与她的初见。
那是一个庙会,他自庙会之中经过,万万千千的人海之中,也不知怎地,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稍稍比他小一些,一身半旧的衣裳,可是说不出的,他居然便将她记在了心里,只觉得,很想认识她。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怎能去做那种登徒浪子,微微带着些遗憾擦肩而过,那个小姑娘的眼睛,像是天空中的星辰,既遥远又闪亮。
不想也许是缘分天定,很快,因着家中的衣柜子闹了妖异之事,便正巧碰上了她。
她纤弱的身体,要给衣柜子吞噬下去了,他心里自然慌张了起来,不光是因着作乱的正是自家衣柜,还因着,那么巧,要吞噬的正是她。
若不是带着了返魂响板,也不知道,事情要闹成了怎样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去。若是一直也不曾识得了她,现今自己又过的是一个甚么人生?大概整日里,除了钻研学问,便是要去修行,只待这天生的仙骨,带了他飞升到了天界去。
那本来是既定的人生,正是因着那返魂响板,一切都不一样了。
说起来,头一次吃了街头上的猪耳朵丝,也是与她一道。李绮堂自小出身在大户,身边的仆役从未与过他厨房外面拿过来的东西,那一日瞧见她两只眼睛闪亮亮的,只望着那切猪耳朵的厨子,不由自主的,他也想过去与她凑一凑热闹。
修仙不好吃荤腥,可是大概偶尔为之,也不要紧罢?干荷叶里的猪耳朵丝因着是她递过来,才觉着分外香甜。
胭脂河边去寻了河伯时候,他不知怎地,居然希望,能保护她周全的,只有他自己,她那小娇怯的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让李绮堂觉得,只要挡在她前面,甚么危险也不怕。
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偏生他那会儿还不懂。
直到那锦毛貂精的利爪搁在了她脖颈上,突然他就明白了,她在他的心里,究竟是一个甚么分量。
往事尘烟一般的自李绮堂脑海之中一幕幕的打马而过,想起来都是甜的,只除了,她忘却了他的那两年。
星图飞升之后,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原来她根本不是一个凡人。
眼见着自己在她的眼睛之中,变成了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那种难受至今无法形容,他与她在夏日的蔷薇花下错身而过,她与他不同,她的眼睛里,一点留恋也没有。
想追过去,是龙神爷拉住了自己:“也许,做个凡人才是更好的,你与本神,对她来说,不好断定究竟是福是祸,为着她好,便随她去吧,凡人怎能沾染那许多麻烦?”
他明白,每一字每一句,他心里全明白,有遗憾,有后悔,有伤心失望,他甚至头一次想着,宁愿搬到了遥远的薄州与她抛下一切避祸,也不愿她永远也不再识得自己。
所以两年之后,听到了传闻,说是三界即将大乱,有人在其中动了一番手脚的时候,他心里不是没期待的。
果然,为着挑动了她前世与龙神爷和香片之间的关系,宵婆巧妙的借着一个烟雨恩客,将那千年肉身金老太岁搁在了她的口中。
往昔的日子能回来么?他满心期待,却不敢想,鼓足了勇气相问,才恍然想起她还是不记得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
那句话说的手忙脚乱,他至今还在懊恼着不曾更潇洒一些。
好在,他真的重新认识她了。
她还是那个懵懵懂懂的样子,变的并不多,正是因着这样,他才总想着保护她一个周全。
如今,能护她一生周全的,终于还是自己。
上天垂怜,何其有幸,梦想成真。遥望着挂着“梅”字大旗的小小铺子,李绮堂又笑了。
苏逸之揶揄道:“好一个准新郎的模样,合不拢嘴哇。”
李绮堂的心情好到了揶揄也能笑着听:“到了你下定礼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一副什么模样呢!”
“本捕头的夫人,大概是一只河东狮。”苏逸之一霎时有点失神:“也许,只有河东狮才能降服的了本捕头这颗不羁的心。”
“不羁”李绮堂撑不住也笑了:“到时候,可须得好好见识一番。”
到了点心铺子前面,但见那窗户后面,不正俏然立着自己将要保护一生的那个人么!李绮堂想看,可也不大好去看,只得且下马去了。
在这道墙下面,学了多少次布谷鸟叫?李绮堂越发的回想起了往昔来。
“啊呀,李家公子来了!”一个像是梅家亲戚的人忙出来相迎:“快请快请!”
李绮堂忙见了礼,这才随着那亲戚进来,梅菜爹娘也满脸的喜色,望着李绮堂的模样,越发像是喜欢的了不得。
李绮堂微笑着,差家仆将那些个东西俱搁了进来,一切照着规矩,倒是也都处置的井井有条,大红的绸缎绑在了簇新的箱笼上面,让小小的点心铺子好一个喜气盈门。
照着规矩,这一对未婚的小两口还该避嫌不能见面,李绮堂也只得与那亲戚寒暄着,说了些个应景的话,越发的招引着那亲戚夸赞道:“要不怎地说梅菜那孩子端地是个有福气的,这李家公子要模样,英俊潇洒,要性情,宽厚知礼,真真儿是再没得可挑,戏台上也寻不得的好女婿!”
李绮堂随着谦虚几句,苏逸之倒是插科打诨的说道:”这位世伯过奖啦,李家少爷与您那梅家小姐,那才算得上一个天作之合呢!两个人“”苏逸之“
“苏捕头说的不错!说的不错!”那亲戚忙道:“这可是一桩打着灯笼寻不得的好姻缘!”
梅菜听着楼下你来我往的话,耳朵却烧了起来,心下想着,自己只怕嫁与了李公子,也该是一个鲤鱼跃龙门,摇身一变,成了像他那样的人了罢。
不过,自古豪门多少怨,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顺当当的在李家开始一个新的生活。
也罢,横竖许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是福是祸,一切顺其自然便好了。
李绮堂会护她周全的,只要身边有李绮堂在,她便甚么也不怕。这样依赖旁人只怕不好,但谁教他是李绮堂呢。梅菜且宽容了自己的这个小小任性,心满意足的想着,横竖他清清楚楚的答应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一定是个说话算数的,她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他。
这种信赖,叫做喜欢么?只怕也不算,不过是两人相守过日子,也用不得许多旁的罢,你信我,我信你,足够了。
不管将来的日子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能和他在一起,安安心心,踏踏实实,便心满意足。
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罢。
梅菜不觉笑了,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
瓜片叫道:“傻狍子为人妇,傻狍子为人妇!”
为人妇,那般遥远的事情,居然马上就要成为眼前的事实了。
梅菜笑道:“瓜片,你什么时候寻一个伴儿呢?”
“龙神爷便是我的伴儿!龙神爷便是我的伴儿!”瓜片趾高气昂的说道:“早晚做神鸟!早晚做神鸟!”
“傻狍子,恭喜恭喜!”一个熟悉的,拉长了的声音倏然响了起来,一回身,龙井正坐在了窗台上,阳光照在他削尖的下巴上,满脸的笑意。
“龙神爷?”梅菜忙道:“还以为您没空过来”
“这样的日子,怎么能不来,”龙井好看的桃花大眼半眯着,道:“怎么说,也是一个吾家有女初长成。”
“多谢龙神爷的栽培。”梅菜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全是因着龙神爷,我才与李公子”
“啊呀,快要成婚了,还李公子李公子的,叫起来好不生疏。”龙井笑道:“今后,大概是要改口,叫做绮堂,还是布谷鸟?”
“龙神爷又来打趣。”梅菜的脸益发的红了起来:“其实,梅菜我”
“本神知道,这一世好像那能爱人的心不在你这里,好在你有福,被人爱,可远比爱人要幸福的多。”龙井望着窗外明澈的天空,道:“想也知道,付出总比得到要辛苦些。”
梅菜恍然想起来了前世之中,龙井那瘦削的背影,在一片车水马龙之中,笔挺而耀眼,那个时候,双生花分明是想永远都跟随在龙井身后罢,为着这个,不惜要付出了一切去
可惜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终究那一腔的柔情,教来世的自己全数辜负了。
“所以本神觉着,现如今倒是本神这个无事一身轻的样子,最是个轻松自在,”龙井像是给自己打圆场,道:“你近来,可见过雪菜么?”坑在共血。
梅菜摇摇头,道:“火灾之后,一次也不曾见到过。”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倒是也孤孤单单,可怜见的。”龙井笑道:“不过,本神猜测着,她大概还在这钗街上罢。这好像是轮回的宿命,怎么也摆脱不了。”
梅菜点点头,想起来了见雪菜最后一面的时候,她那一脸忧伤,突然就觉着,自己幸福的几近残忍,不由低声道:“也许,这对她来说,并不公平。”
“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哪里是几桩几件能说得完的?”龙井两只胳膊抱在了胸前,道:“雪菜该有雪菜的想法,也许,她现下里,可也高兴的很呢。”
“但愿如此罢。”梅菜带着一脸的忐忑:“我希望”
“布谷布谷”一声脆亮的布谷鸟叫声响了起来。
“哟嘿,佳人有约?”龙井忙又摇摇头,道:“不,是佳鸟有约。”
梅菜探头往外面一看,但见李绮堂不知甚么时候,自一片喧闹之中抽身出来,亮亮的眼睛正望着她的窗户。
“李公子,未婚先见,不大吉利!”瓜片倒是先冲了出去,喊道:“不大吉利!”
李绮堂则笑答道:“那些个旧俗,在下是不信的,在下只信,人定胜天。”
梅菜微微一笑,回身想看一眼龙井,却发现屋子空荡荡的,好似从来没有人来过似的。
她怔了怔,却听见了李绮堂喊她,忙又转过了头来望着他,笑道:“这般的着急,给人看的,少不得笑话你呢!”
李绮堂望着她一身新装,眼睛更亮了,半晌,方才说道:“你等着我来接你。”
“嗯。”梅菜用力的点点头:“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