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俨被客客气气请出太守府的时候,有点后悔今天没有穿太子常服。
池太守最近颇有些只认衣裳不认人的势利态度,他要是今天穿了太子常服,说不定能同池小姑娘说上话。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在太守府门口闹,只得默默打马回陆府。
不管怎么说,没亲眼见到池小姑娘点头,他是不会认下这个义女的。
倘若她亲自点了头……
李俨紧了紧缰绳,突然想起山坡上她从他怀里仰起脸时波光粼粼的双眸,倏尔,又想起深山中她伏在他背上盯着他看的专注。
倘若她点了头,多一个这样乖巧可爱的女儿,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其实就算不认亲,他也会照拂她,池长庭何必多此一举?
“确实多此一举!”李俨低低说了一句,忽然勒马停步于陆府门口,下马,大步入内。
入院门,随行内侍垂手恭候。
褪绿袍,绛红常服加身,拂襟振袖,玉簪束发于顶,颜色明秀,而气度清贵。
“传孤口谕,明日巳时,传见吴郡太守池长庭及女!”
他得跟池小姑娘解释一下,并非他不愿认她作义女,而是这件事多此一举。
他隐隐感觉到池长庭不愿他见池小姑娘,那就来明的。
堂堂东宫太子,难道连见个小姑娘都见不到?
……
事实证明,真的见不到。
“臣女昨夜偶感风寒,不敢面见殿下,请殿下恕罪!”池太守说着请罪的话,面上却悠然得很。
李俨目光一沉,道:“商陆去看看!”
商陆回来后笑嘻嘻道:“真的是偶感风寒!”
“真的偶感风寒?”李俨“啪”的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卷,“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商陆哈哈笑了好几声,见太子殿下蹙眉,才继续说道,“不去看就不严重,我这一去,那姑娘为了替她爹圆谎,狠咳了好几下,结果呛到口水,变成了真咳,哈哈哈哈……”
李俨蹙眉不展,心中烦躁。
池长庭这是为了什么?宁愿折腾自己女儿也不让他见上一面?难道他会吃了他女儿吗?
起身踱了两步,忽然问道:“吴县风俗,百姓重阳登高都去哪里?”
重阳登高,南北都有这个习俗。
吴县百姓的重阳登高,一般有两个去处,普通百姓多去城郊的虎丘或者白云山,达官贵人则更喜欢去登开元寺的北寺塔。
虽然这几天池家父女分别忙着交接事务和收拾上京的行装,但重阳登高也是件大事,不能省。
往年池棠总喜欢去白云山登高,这季节,白云山红枫似火,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但今年她主动放弃了。
因为太子殿下打算去白云山。
太子殿下重阳登白云山的事举城皆知,可想而知,将有不少百姓闻风而去,再加上随行的侍从和官员
池棠粗算了一下数量,向父亲大人建议道:“我们今年去登北寺塔吧?”
到了重阳这日,池棠一早随着父亲来到开元寺,上了三柱香后,便去了北寺塔。
达官贵人们都追随太子殿下去了白云山,来登北寺塔的人就少了,因此站在入塔口的那道绿色身影清晰显目。
池长庭当即就想拉着女儿掉头回家。
他应该想到的。
毕竟太子殿下是个扮女装都不皱眉头的狠人,做点欺世盗名的事似乎也很正常。
“那不是……严侍卫吗?”池棠有些不确定。
今天太子出行,东宫侍卫不是都该在白云山吗?
池长庭冷着脸道:“抛开主子自己玩乐,根本就是玩忽职守,可见此人不堪大任,不足托付!”
这么严重吗?池棠讶异地看了池长庭一眼,替严侍卫辩解道:“或许是太子殿下放了他今天休沐呢?”
池长庭脸色更难看了:“今天白云山人多且杂,就算他今天休沐,难道一点都不惦记太子殿下的安危?”
你自己还不是一点都不惦记?池棠心里嘀咕了一下,没敢说出来。
这时,严侍卫已经走上来了,十分规矩地向池太守行了一个下官的礼。
池太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孤高冷傲。
池棠有些奇怪,爹爹平时待人十分和气,照理说严侍卫救过她,爹爹不该如此啊?难道严侍卫的品行真的有点问题?
想到这里,池棠古怪地看了严侍卫一眼,低头默默。
“府君和池姑娘也来北寺塔登高?”这对父女俩都不说话,李俨只好主动开口。
池长庭笑了一声,睨着他道:“是啊,严郎怎么不去白云山来了这里?”
李俨简单地说:“白云山人多。”
池长庭冷冷一笑,不欲与他多说,顾自拉着女儿进了北寺塔。
北寺塔足有十一层高,池棠坚持爬到塔顶时,直接累瘫在青衣怀里了。
“爬不动让青衣背你上来就是了,何必逞能?”池长庭一边替她擦着汗,一边数落道。
“登高……要自己……”她喘得话都说不完整。
“行了行了!”池长庭哭笑不得地打断她。
这时,边上有人走近,起声唤道:“池太守?”
池长庭转身,见是一名白面短须、斯文儒雅的秀士。
“许少卿!”池长庭回礼笑道,“许少卿今日没去白云山?”
许航是因私来的吴县,虽然那天太子接风宴来了,但从那之后,并不怎么往李俨面前凑。
但今天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去了白云山,许航却独自来了这里,仿佛是刻意避开,但又避开得有些刻意。
许航身形微侧,指了指身后墙壁:“这里,都是历代文人墨客留笔处。”
他说着历代文人墨客,但所指的地方却只见一首七绝,落款“陆子衿”。
池棠扶着青衣的手走上前,细细看了一遍,回头问许航:“这是什么时候题的诗?”
许航不假思索答道:“兴和元年,十三年前。”
池棠将目光落回墙壁上的题诗。
“笔力略嫌青涩。”身旁突然有人说道,转头看见严侍卫的侧脸。
他的目光正专注地看着题诗,好似在认真品评。
池长庭就站在边上,虎视眈眈,但没有阻止他说话。
池棠点了点头,道:“是,她现在写得比十三年前好多了。”也变化了许多。
“你的伤和病都好了吗?”他突然轻声问道,语速略快,好像在背着谁说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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