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家长会

学生时代有许多新奇的体验，很多青春小说都将这些东西夸大描写，往往呈现出浪漫的气息，然而有一件无论如何都避不过的事却很少被提及，那就是家长会。

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后，仅仅过了一周，学校就召开了每年一次的家长会，煞有其事的给每位同学都发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什么诚邀家长前来就学生教育的问题进行深入探讨之类的话，然后班主任在教室里明里暗里陈诉了不来开家长会，是对子女的不重视不关心，教育的失败等等的论调，似乎家长来听了之后就会突然明悟，比之孟母还懂得如何教育孩子一样。

我的老妈也来了，她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学校，却是同我第一次走在五中后门这条山坡上，她上次来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于是叫我带着她在校园内逛逛，我清楚她强大的逛街实力，于是坚定的摇头，直往教室走去，然后沿路给她介绍下学校的环境。

“这是开的小卖部，里面卖的东西一般都比外面贵五毛。”

“那别买了，你要什么从外面买进来就是了，何必浪费钱。”

我回了一句我不常买东西，但心里却否认着，即使明知道贵，但是从外面买又太费劲了。

“这是我上学期班级在的教学楼，现在的班级在更前面。”

“你们学校多少栋教学楼哦？”

“加上这栋，有五栋吧。”

她脸上露出这么多建筑不愧是重点高中，很是佩服的神色，事实上我的母亲只读到初中就没读了，每次提起这件事她总觉得比较委屈，当年外公为了让家里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舅舅享受更好的教育资源，所以让初中刚毕业的母亲就下田干活，其后更是年龄很早就去工厂上班了。

我父亲比较大男子主义，脾气古怪，这些常常让我和姐姐都难以忍受，有一次我问妈妈当初怎么就看上了爸爸，她的答案当然不会是因为爱什么的，只是简单的回答：“当初觉得他读的书多。”

到了目的地，此时教室里的气氛都挺热烈，各种年龄段的家长都有，无一例外全在和同学进行这谈话。

我老妈探着脑袋看着，然后问我：“你的座位在哪呢？”

我领着她过去后，她开口就说：“你看看你课桌多乱。”

然后又指着别人家的课桌怎么怎么样，好像别人家的课桌材质都比我好一般，我稍微看了一眼，指的正是坐在我左前方的瞿霞（月考后她就坐我前面了）。

“她考的没我好，桌面整洁又……”

我闭住了嘴，因为瞿霞此刻也领着她的家长进来了，是一位老人，瞿霞看了我老妈一眼，没有和我打招呼，而是对她身后的老人说：“爷爷，这是我的位置。”

她爷爷挺着个肚子，头发有些花白，精神却很好，一边点头，一边问她生活中的事。

我老妈也在翻我的作业本，她指着上面的圈圈叉叉对我说：“你看你，老师看见你这么多错题就知道你不爱学习。”

我嗤笑一声：“这全是我自己改的，老师根本不看，我也可以给自己改全对，你看么？”

老妈嘀咕一声，那还不是我自己做错的题。她还准备翻我课本，我伸手给挡住住，说：“得啦，你又看不懂，看什么呀。”

“我看你做了多少笔记，你写的字我总认识吧？”

我抽出数学书给她，回答：“你看吧，你看懂了我是你儿子。”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些不明符号，有些赌气说：“就算看不懂，你还不是我儿子。”

我哈哈大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慢的教室变得越来越挤，不一会班主任进来，将学生全都叫了出去，然后砰的一下关上门，似乎要讲着绝密的事情，一点儿不露风声。

我感觉走廊太过拥挤，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扎着堆聊天，瞿霞也身处其中。

于是走到办公室楼层上面的天台，这里居然早有学生占领，打着羽毛球，我避开他们继续往前走，此时阳光正好，即使是在春天，处在重庆范围内的涪陵也感觉有些热，我将衣服的拉链拉开，让自己稍微凉快点，正做完动作，抬头一瞧，一位摇着手扇风的女孩对着我走来，是许清。

她看见我后，稍微有些迟疑的走过来，然后藏在我一旁问：“你家长来了？”

“嗯，我妈。你干嘛这副样子，在教室开会呢。”

她似乎松了口气，挺直了腰，然后说：“麻烦大了，这次我考得好差啊。”

“我也不怎么好，班上16名。”

“你这个名次起码能上二本呀，”她说，“稍微努点力还能去重本，我的分数只是在三本线上。”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才高一而已。”

“谁叫我们班主任老是念叨……嗯？班主任说完了？怎么百里的妈妈出来了？”

许清眼睛时不时就看向她所在的班级，站在天台上确实能够将走廊上的情况一目了然，只见19班的门开了一下，然后百里慕云的母亲从里面出来，唤过百里慕云，然后了些什么，紧接着百里慕云就带着她母亲往天台这边走来，我猜她们是要去五中前门，顺路从我们这过去而已。

百里慕云的母亲看起来似乎是一位干练十足的职场女性，穿着女士西装，化着淡妆，模样比我母亲看起来年轻一些，踩着高跟鞋哒哒的路过我们身边时，我不禁退后了几步，站在许清身后。

“百里。”

许清朝百里慕云打了个招呼，百里慕云只是点点头，倒是她母亲颇感兴趣地笑着说：“阿云，这是你朋友吗？”

“嗯，她叫许清。”

“这个男生也是吗？”

百里慕云的母亲笑眯眯地看向我，我正准备摇头。百里慕云已经先一步否认：“不是。”

“是吗……感觉这位同学有些眼熟，我还以为刚才见过一面呢。”

看着百里慕云母亲疑惑的样子，我一时没忍住，开口说：“你曾经确实见过我。”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仍记得，课间休息的时候，突然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传来，我抬头看见一位女性在教室门口驻足观看，然后不假思索地径自朝我走来，当时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位女性是来找我旁边这位女孩的，于是我用胳膊肘碰了下她。

“你妈妈？”

她点点头，我顿时觉得有些慌乱，忙不迭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百里慕云的妈妈对我笑了笑，也是这样眯着眼睛，对我说：“谢谢。”

时间回到现在，百里慕云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然后对她的母亲说：“他是我小学六年级的同学，你当初来找我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百里慕云的母亲一拍掌，高兴的说：“啊，我知道了，你叫林木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那一次她除了对我说声谢谢，并没和我有多少接触，只是多看了我两眼，现如今还对我感到眼熟，已足够我惊讶了。

“你长这么高了呀，”百里慕云的母亲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下，然后回忆着说，“小时候我给阿云买了一块小黑板，她很喜欢在上面涂涂画画，她读六年级的时候我从外地回来就看见那块黑板上写满了这个名字，嘿嘿，小女孩的心思我这个当妈的还不清楚吗？”

我无言地看向百里慕云，事实上那时候我去过她的家，也知道她的那块小黑板，不过那时候我看见的是“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这句话是我当年看电视剧武林外传后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初中我带着阿云去外地上学了，你们居然还能在同一个高中相遇，真好啊。”

“这样，”百里慕云的母亲按着她的肩膀说，“妈妈自己去前门坐车，你在这和他们一起玩吧，今天有事不能陪你听完整个家长会，不好意思啦。”

“我送你……”

“不用啦，我自己能找到路，慕云要加油哦，不论是学习还是生活，妈妈陪你时间实在太少了，不好意思。”

说完，百里慕云的母亲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挥手对我和许清告别：“许清同学，小林木，希望你们帮我多多照顾阿云，拜拜。”

“拜拜。”

许清淡淡地挥着手，而我毫无所动，许多话消失在喉咙里。

百里慕云的母亲走了后，笼罩在我们三人的气氛却有些凝重，好像太阳底下的冰块，一边散发着寒气，一边却在融化自己。

“百里是你小学同学？”

许清这样问我，百里慕云转过脸看远处的青山，我回答：“嗯。”

“同桌？”

“嗯。”

“女朋友？”

我还没开口说嗯，百里慕云脸上浮现出红霞，反驳着许清：“说什么呀，我早就不记得林木了！”

我转过脸，认真地对百里慕云说：“我也快忘了你。”

“是啊，”百里慕云眼神尖锐地盯着我，语气却脆弱到仿佛要哭出来一般，“你就只会记得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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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心里难受，不知如何作答，既然结局是无论我做什么都会成为徒劳，既然时光无论怎样也回不到过去，我得出答案，轻飘飘地回答：“我只会记得我一个人。”

听完后，她毫不迟疑地转身，长发飘动，这道背影很快消失在我眼角。

许清看着我迟疑了下，竟然问我：“这个时候我应该去安慰她吧？”

“去吧。”我在心里重复着那句话，我一个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