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这东西,越是在意,就发作得越是厉害。
明舒觉得整个背都在痒,恨不得拿手挠个百十回才舒服,偏偏手腕被陆徜无情扣锁,她一点办法也办法,只能扭着背哭丧着脸:“放手。”
陆徜没理她,只是催马疾行,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驿站,明舒已经憋得眼眶泛红,恨陆徜恨得牙痒。好容易等到马车停下,陆徜仍不撒手,急得她咬牙切齿骂他:“混蛋,撒手!”惹得驿站内的人纷纷投来目光,连曾氏也从马车内急匆匆掀帘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欺负人!”明舒扭扭后颈道。
陆徜已从车上下来,闻言只朝她道:“下来。”
“好端端的你两又在吵什么?”曾氏忙要打圆场。
明舒拿下颌蹭蹭肩头——怎么他们以前也经常吵架吗?
疑惑一晃而过,她的注意力仍被火烧火燎似的刺痒吸走,跟着陆徜跳下马车。陆徜依旧没撒手,连马车也没顾上停,就拉着她往驿站里走,以最快的速度要了间房后,将她推入其中,只朝曾氏道:“阿娘,你替她瞧瞧后背是怎么回事。”
曾氏一头雾水进了屋中后,他反手将房门关紧,在门口站了会就听到曾氏的惊呼隔门传来。
“我的天,明舒,你的背……都抓花了!要是留疤可如何是好?”
陆徜眉头深深蹙起,果如他所料那般,红疹应是蔓延她全背,又被她挠破了。
明舒那身玉雪似的肌肤从小到大就宝贝得很,夏天怕晒,冬天怕冻,娇生惯养出一身臭习惯。他原来最看不惯她身上这些富贵毛病,如今回想她脖颈上那几道血痕,心里却极不舒坦,恨不能让那些红疹血痕长在自己背上,还她一身无暇肌肤。
门内明舒发出两声似泣非泣的声音,陆徜不便多听,转身离去,自去打点马车行囊,待到回来时,手里已经握了盒向驿站小厮讨要的药膏。
曾氏正巧出门,见到陆徜就拉到一旁说话。
“阿娘,这是才刚向店家要的药膏,治蚊虫叮咬。她那疹子,可知是何故?莫不是车内有虫蚁?”陆徜先低声开了口。
曾氏看了眼屋内,接过药膏却摇了摇头:“不是蚊虫所致,是……”她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明舒那丫头出生富贵,从小到大吃的用的穿的无一不好,可自打伤后,她身上所穿之物乃是我的粗葛旧衣。她后背上的红疹,是被粗布给磨的。”
自小穿惯了绫罗绸缎,养出那身细皮嫩肉,怎耐粗布磨擦?况且她昏迷时卧床又久,后背总闷着,一来二去,渐渐就磨出红疹来。
“那这药……”
“这药只能止痒,我一会再去附近看看能否摘些草药给她沐浴,但这些怕只治标不能治本。”曾氏道。
“知道了。草药我去采,辛苦阿娘先给她上药。”陆徜点下头,很快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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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徜的草药采得很快,又向小厮借了厨房烧水,没多久煮好的药汤就送到净房中。明舒起先被他无情铁手折磨得还有些委屈,待看到那热腾腾的药汤,便又说不出话来。
“都是清热败毒的药,能缓缓你背上的疹子。来,我帮你。”曾氏挽起袖子试试水温,觉得没问题才回身帮她。
明舒任她替自己褪下泰半衣裳后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将曾氏的帮忙视作理所当然的服侍,仿佛从以前到现在,她就是那么生活的。
“我自己来吧。”她捂着胸不好意思道。
“后背你擦不着,我帮你也能快些,否则这大冷天要冻病。”曾氏说了两句发现她仍有些忸捏,索性用力拍拍她的肩膀,道,“害羞什么,从前我也这般给你沐浴。小丫头一个,什么我没瞧见过。”
说的却是简明舒母亲在世病重时,曾氏照顾过她一阵子,沐浴也亲力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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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舒也觉得自己矫情了些,都是女人,有什么可害羞?故想了想道:“那你也洗,水够,我帮你。”
曾氏愣了愣,就见明舒已抄起瓜瓢舀了热汤往自己肩头冲下,药草的气息随着腾腾热气散开,她“嘶”了声,后背被热汤浇得一阵畅快,曾氏却想起简家劫难,想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从此没了家,心里难受,眼眶顿时红了。
陆徜烧的热水尽够两个人淋浴,一时间净房内白雾缭绕,曾氏也褪去衣裳沐浴解乏,二人互相舀水说笑,倒真像极了一对母女。
“他是什么样人?”趁着曾氏替她擦背的空档,明舒忽然问起。
“谁?你问阿徜?”
“嗯。他老这么凶吗?以前和我经常吵架?”明舒还记得白天曾氏说的话。
“你莫被他外表骗了,处久了你就知道,他那人最是面冷心热,惯会口是心非。不过他不与人吵架,逼急了最多不同人说话,小时候也就和你……绊过几次嘴吧。”想起从前,曾氏笑了起来,豆丁大的两个孩子,转眼就都长大。
从前?吵架?
他们小时候认识的?
他真是她兄长?
明舒还想多问点,曾氏却已经拧干帕子催道:“不能再洗了,快些擦身穿衣,否则该着凉。”
热雾渐散,屋里的空气冷下来,明舒打个哆嗦,三下五去二擦干身体,飞快套上衣裳,帮着曾氏收拾了净房,结束这冬日难得的一通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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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月朗星稀,驿站的旅人早早歇下,冬日虫兽蛰伏,越发显得静谧,只偶尔响起几声不明的鸟叫。陆徜在修整马车,以备翌日上路,正铡碎了马草要喂马,转头看见明舒站在身后,他边抱起马草边道:“夜深,还不睡?”
“睡不着。”明舒道。
陆徜将马草撒在石槽里,摸着马颈问她:“后背还痒?”
“没,好多了。”明舒摇摇头,沐浴过后红疹虽未消,但痒意却是减轻不少,她也舒坦许多,“你夜里睡马车?”
“嗯。”陆徜道。
他手头拮据,攒的银钱给她治伤用掉不少,余下的还得留着到京城赁屋,自然能省则省,故而只给曾氏与明舒要了间房,他自己则在马车里对付一宿。
明舒不吱声,垂下头,陆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瞧见她后颈上依旧没消的红疹,道:“这疹子发作有段时间了吧?你怎么一声不吭?”
他记忆里的简明舒可是娇滴滴的一个人,冷了热了饿了疼了都要叫嚷的,跟花堆雪捏似的,他虽然看不惯她那作派,却还是宁愿她像从前那样,也不希望她如现在这般委屈。
明舒不答。她又不是瞎子,这一路上陆徜和曾氏的情况她看得明明白白,这一家人手中并不宽裕,为她治伤花费了许多,衣食起居也都紧着她,就连上京的路程也因她耽搁了多日,她怎好再麻烦他们,少不得自己撑一撑,熬到京城再说。
“你莫如此见外,以后有事就直说,不要憋着。我虽不才,也自当想办法替你周全。”他既然担下了简明舒这个“妹妹”,就必会尽心尽责,虽给不了她大富贵,但也定会倾尽全力。
“知道了,谢谢。”明舒道了谢,指指他的右手。
陆徜看了看右手,不解。她便又道:“换药了。”说着翻出掌中的小陶瓶并一卷干净白布。
“我自己来吧。”陆徜伸手拿药,谁料明舒手一缩,没让他拿到药,反叫她捉住了他的手。
“我帮你。”她笑吟吟道,又拿他的话堵他,“别见外。”
陆徜无言以回,索性由着她去。
沐浴过后淡淡的青草气息沁人心脾,陆徜有些幌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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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陆徜一行人再度启程。距离汴京还要翻过两座山,大约得再有七八天时间。
明舒背上的疹子并没好转,又开始发作,果然如曾氏所说,草药只能缓解一时之苦,不能根治。路上痒得难受了,她就让曾氏拿治蚊虫叮咬的膏药抹一抹缓过那阵,时间一久,红疹溃破结痂再被挠破,如此反复,越发严重,曾氏见了心疼,长吁短叹。
好好的一张背,如今惨不忍睹。
陆徜不言不语,只是催马加速,到第三天午时,终于赶到下个城镇——沛县。不想曾氏因多日奔波劳顿病倒,耳鸣鼻塞,头晕不已,明舒也精神萎靡,她额伤未愈,在车上颠簸久了难免昏沉,又因背痒难以入眠,连日下来已筋疲力尽。三人去二,只剩陆徜一人忙前顾后,好不辛苦。
到了落脚的客栈,陆徜扶曾氏进屋,明舒强打精神要了热水,帮着陆徜服侍曾氏躺下后,方坐到椅上喘歇。
“还能走吗?若能,跟我去个地方。”陆徜安顿好曾氏,眼见曾氏沉沉睡去,转身向明舒道。
明舒点点头起身,也不问去哪里,只昏沉沉地跟他出了客栈。
两人走了盏茶功夫,陆徜终于止步,明舒抬眼瞧去,两人停在一间铺子外头。
赵记成衣铺。
还没等明舒问陆徜,铺里就有伙计出门将二人迎入铺子里。
“你们铺里可有女掌事?”陆徜进门就问。
伙计看看二人,很快明白,忙点头道有,又朝里头唤人。不多时,里间就掀帘出来个年过三旬的妇人,梳着油亮的发髻,干练非常地招呼起来:“二位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陆徜指着明舒道:“帮她挑身衣裳。”
妇人笑道:“敝店的成衣款式颜色都很多,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的,同我说说……”
“不是,她要……”妇人话没说完,就被陆徜打断,他看了看明舒,咬咬牙道,“要一身里衣,还有……贴身的……要布料好些的。”最后这词仍是没能蹦出口,他已然耳根发红,转开脸不看明舒。
妇人听懂,噗嗤一声笑了:“贴身亵衣?”
语毕就见陆徜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明舒则愕然瞪眼,震惊压过了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