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跟着沈百终下了悬崖,才发现他停在一颗树上等他。
那棵树长在石缝里,却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沈百终此时就正站在一根枝丫的尖端,那根树枝那么细,他却站得非常稳,而且树竟没有一丝下坠的迹象。
衣袂猎猎声中,楚留香也轻巧地落在旁边,他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就瞧见远处的树上系着一块显眼的红布。
布自然是黑珍珠系的,看来是崖上的丐帮长老们发现不对,发信号叫崖下的人来查看了。
“我们走来时的那条路,黑珍珠一定在那里等我们。”
黑珍珠果然在,他站在溪水边,怀里还抱着沈百终的绣春刀,死死地盯着前面的树林,像是要随时给谁一刀。
看到来的人是楚留香和沈百终,他才松了一口气,抬手把刀递出去,道,“我们快走!他们要搜过来了!”
三个人又顺着原路回了客栈,房间的门一关上,黑珍珠就急切地问出口,“怎么样!她有没有说我爹爹的事?”
“说了。”
“她说什么?”黑珍珠问道。
“她说信的确是她写的,她请这四人来救她……”
“你觉得我会想听这些?”黑珍珠冷冷地说,“我现在只要知道我爹爹人在哪里!”
楚留香摸着鼻子,扭过头去,“令尊已经故去了。”
“什么!”黑珍珠一把抓住楚留香的领子,“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谁杀了他?”
“凶手可能是南宫灵,但我认为他绝没有这样的武功,不论是谁,我一定会查出来,然后告诉你……”
黑珍珠的眼睛里已有了泪水在打转,他的眼睛本来里很美很亮,现在的样子就更像是女孩子在哭泣,“他在哪里?”
楚留香不忍道,“在鲁东的红石崖,我的船就停在那里,你到了那里,自会有人把令尊的尸体交给你。”
黑珍珠的眼泪终于掉了下去,他恶狠狠地问,“你早就知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爹爹死了对不对!”
楚留香只有点头。
黑珍珠又扭头去看沈百终,他站在窗边,安静地看着黑珍珠,神色虽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睛里却带着担忧。
黑珍珠好像被这担忧刺痛了一样,竟后退几步,“你,你是不是也知道?”
沈百终点头,楚留香一开始就在湖边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
“你也和他一起瞒着我?”黑珍珠好像很伤心,楚留香骗了他,他只觉得愤怒,沈百终瞒着他,他却伤心起来。
他一把推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留香长叹一口气,“蓉蓉她们还在船上,她们都是很可爱很温柔的女孩子,她们也很会安慰别人,黑珍珠见了她们也许能好受些。”
沈百终不说话。
楚留香道,“五天已快过去,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陆小凤那边,独孤一鹤已快要赶过去。楚留香这里只差最后一步就可找出凶手。沈百终弄明白天枫十四郎的事情,确实该走了。
“等天亮了,我便陪你去买匹马来。”楚留香坐下来,提起茶壶要倒水,却发现里面是空的,半点水也倒不出来,不由再叹口气,“你的马也不知去了哪里,许是找不回来了。”
窗外星辰满天,窗里却上演着人世间各种难事苦事,楚留香只觉得这几天自己真是过得真是不开心也不高兴,他只想回到那艘船上去,回到在温暖海洋上飘荡的木船去。
一块石头突然砸破了窗纸,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不动了。
暗器最好不要空手去接,你永远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淬毒,永远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得住,所以楚留香和沈百终也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掉在地上。
石头上裹着的是一张纸。
沈百终弯腰捡了起来。
楼下那一匹黑马你拿去!
——黑珍珠留。
“是不是黑珍珠的信?”楚留香问道。
“是。”
“他说了什么?”
“他送给我一匹马。”
楚留香笑了,“一个人若是能想着朋友的难处,若是还愿意关心自己的朋友,他就一定不会出大事的,他也一定能从伤痛中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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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珍珠是大漠之王的儿子,札木合在沙漠中称王,怎么会没有好马?
他那么宠爱自己的孩子,怎么会忍心委屈了他?
黑珍珠的马比起御马来也分毫不差,皮毛顺滑,乌黑发亮,日行千里也没有半点疲惫的样子,而且十分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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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百终很快便到了江南。
江南多雨,沈百终走在青石板路上,从街上的阿婆家买到了一把纸伞。
伞是黑色,不精致也不花哨,用的是普通材料,但这户人家做了一辈子伞,是以这把伞耐用且结实,沈百终就是打着这样的伞敲响了小院的门。
屋檐上有雨落下,滴在草地里,也差点滴在陆小凤的碗里。
他只好又往里站了站。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花满楼突然说。
“知道什么?”陆小凤问。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
陆小凤笑了,“什么人?”
“贪吃而且半点风雅也不讲的人。”
陆小凤碗里的不是酒也不是茶,竟是一个烧饼,还是一个驴肉烧饼。
驴肉烧饼发出很浓很浓的香气,肉的香气,烧饼的香气还有酱汁的香气混在一起,什么花香草香就都没有了。
花满楼哪里还能安静地听雨?
他叹了一口气,把桌上的茶收了回去,又把手伸了出来。
陆小凤立马掏出另一个碗来,放到了花满楼手上。
碗里当然也是驴肉烧饼。
花满楼笑了,看来陆小凤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他就是故意在这里吃饭,故意要花满楼喝不下茶去,故意要叫花满楼陪着他一起吃。
“人若是饿了,什么法子都没有的。”陆小凤竟还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我想不到张平野竟能在江南找来驴肉烧饼。”
“他似乎很有钱。”
“没错。”
“他的钱一定不是锦衣卫的公款。”
“当然。”
花满楼道,“他姓张,会不会是那位山西富商的儿子?”
“我不知道。”陆小凤捧着碗,“我只知道他好像对我还不错,不像是陈绝音,她竟好像想杀了我似的。”
花满楼笑了,“张平野不是对你好,他是想要让沈百终更喜欢他一些。”
陆小凤突然得意起来,“他们两个的表现,岂不是说明我和沈百终关系好的不得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样大的雨,谁会找到这里来?
陆小凤一口闷了烧饼,放下碗去开门。
门外的人当然是沈百终,他看陆小凤没有打伞,便把伞往前凑了凑。
“你来了。”
“嗯。”
屋檐下啃烧饼的变成了三个人。
陆小凤去厨房找了壶来煮水,黄铜壶放在炉子上,热气蒸腾而上,逐渐飘开来,在下雨的天气里显得温馨又舒适。
“我听说楚留香遇到了大麻烦。”陆小凤说。
“他卷进了丐帮的事情去。”
“丐帮?”
陆小凤和丐帮的关系非常好,任慈就是他的好朋友,丐帮子弟背后背着的口袋象征着他们的地位,就算是帮主,也只能背九个口袋。而陆小凤的另一个好朋友王十袋,就有十个口袋,只因为他对丐帮做了谁也无法形容的天大贡献。
陆小凤和他们都是好朋友,所以整个丐帮都很尊重陆小凤,不管走到哪里的丐帮分舵,陆小凤都能像回了家一样自在。
沈百终把事情讲给陆小凤听。
“我见过任夫人几面,想不到她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带着面纱。”陆小凤叹道,“我也想不到任慈和南宫灵之间竟有这样的故事。”
花满楼也叹气,“我早已听说过大漠的石观音,我只知道她心狠手辣,却不知她已狠毒到这种地步。”
陆小凤咳嗽一声,“世上的女子再好,当然也是没有你的燕子好的。”
花满楼不理他。
“独孤一鹤明日就到,我把事情讲给你听。”陆小凤对沈百终说。
“好。”
“金鹏王朝灭国后,有三位旧臣,他们本该辅佐当年的小王子复国,却始终没有去找他。”陆小凤说道,“这三个人分别是阎铁珊、独孤一鹤和霍休,他们都拿着大笔的钱财,却不肯还回去。”
“阎铁珊已经死了。”陆小凤又说,“这是昨天的事,你那是一定还在路上。”
“是。”
交代完事情,几个人就不说话了,花满楼安静地听风听雨,陆小凤和沈百终安静地看远山看湖水。
他们的交情难道还用得着说出帮忙两个字?他们的默契难道还用得着商量计划?沈百终只是收到一封信,就从京城赶来了江南,你难道还不明白他们是多么好的朋友么?
等到一壶茶喝完,太阳也快落下山去。
陆小凤把几个碗摞在一起,送去了厨房,然后又开始不安分了。
他若能呆在一个地方不动,才是奇怪的事情。
“沈百终,我请你去吃烧鸡,你去不去?”
陆小凤请他去哪里,沈百终都是愿意的。就算他现在要沈百终跟着去爬雪山,沈百终也会立马就走。
他就这么拐着锦衣卫的指挥使上了路,找了一家客栈点了菜。
陆小凤当然很高兴,他已经有快半年没有见过沈百终,见到好朋友难道不应该高兴?
更何况沈百终不是一般的好朋友,对陆小凤来说,他的朋友遍布天下,能托付生死的却只有一两个。
“猴精是不是还在北镇抚司扫地?”陆小凤问。
“是。”
陆小凤努力忍住笑,他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蹦起来蹦到天花板上去。
司空摘星啊司空摘星,你还有今天!
世上怎么会有人想要去偷沈百终的绣春刀?他的轻功和武功,哪一样不是天下第一?
若不是陆小凤是沈百终的朋友,而司空摘星又是陆小凤的朋友,他恐怕早就被吊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了,哪里会是扫扫地这么简单?
“我去挑一壶酒来。”
陆小凤去挑酒,他嘴上说着要挑酒,腿也在往酒柜的方向走,可脑子里已经在想要怎么笑话司空摘星了。
就算司空摘星恼羞成怒要偷他一个月的银票,陆小凤也打定主意要笑话的。
沈百终把刀放在桌上,提起壶来倒水,给自己倒了一杯放下,然后又倒一杯推到陆小凤那里去。
这时突然有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子停在了沈百终旁边,她真的是个女孩子,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
“你是不是沈百终?”
她还很天真,没有经历过江湖上的磨砺,也没有听过很多的故事,所以一点也不清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竟能这样直接说出来。
沈百终还没点头,她就又说话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沈百终,只要能找到陆小凤,就一定能找到沈百终。”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
即使你去问的是江湖上的大智大通,他们也不会比陆小凤更清楚沈百终的下落了。
“我叫上官雪儿。”上官雪儿搬过来一个椅子坐下,看着沈百终笑,“你知不知道我?”
客栈的灯笼高高挂着,上官雪儿本就长得很可爱,在灯光下就更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来搭话,一般人都会觉得好玩又有趣。
沈百终摇头。
“我是上官丹凤的姐姐,今年二十一岁。你被陆小凤请过来,就是来帮我们的。”
这时候陆小凤也回来了,他不仅带着酒,还顺便把菜带了回来。
“你不要听她胡说。”陆小凤坐下,“她是上官飞燕的妹妹,上官飞燕又是上官丹凤的表妹,她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年纪。”
“你这鬼精鬼精的小鬼头来找我做什么?”陆小凤问。
“谁是来找你的,我找的是沈百终!”
“你找他做什么?”陆小凤好像一下子就变了,变的一点也不友好,一点也不爽朗,他竟然用提防的眼神看着上官雪儿,不再把她当作一个小朋友来看了。
“我,我当然是来看看天下第一是什么样子。”上官雪儿也察觉到了陆小凤的变化,她虽不知道一直让着她的陆小凤怎么了,却也因为有些娇纵的脾气不肯退步。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样的?”
上官雪儿看看坐在对面安静吃菜的沈百终。
“他当然比你好,不仅英俊,也对别人很客气,他也不对一个小孩子说重话。”
陆小凤笑了,“你今年已二十一岁,怎么还能说是小孩子呢?”
上官雪儿被自己的话呛了一句,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刚准备还嘴,对面的沈百终就又说话了。
“陆小凤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