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春的指甲、手掌、脚上都没有沾泥土沙石之类的东西,衣物上也没有任何可疑残留物,正如封三旬所说,她不在池塘中被溺死。
不过,冉颜回忆起殷府的后花园,尤其是木香棚附近的池塘,那里四周都是石头,如果在水榭上面把死者头部按入水中,也有可能不会沾染到泥土沙石,只是那附近有茉莉花、金银花吗?
“会不会是浴桶?”萧颂打断冉颜的思绪。
“很有这个可能,那另一个凶手也应该是女子?”冉颜曾听晚绿说过,与翠眉密谋的是个女子,会不会就是凶手呢?
萧颂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可不一定,许多男人也喜爱泡花瓣浴……”
男人泡花瓣浴!冉颜怪怪的瞥了萧颂一眼,“你们男人还挺有雅兴。”
话虽这么说着,萧颂的话倒是提醒了冉颜,她立刻返回去检查尸体的肩颈部分,瘀痕呈倒八字状,尸体已经进入腐败初期,只能判断这个人是用右手按住死者脖子的后方,将她按在水中。
想到第一次看见这个繁春尸体的情形,冉颜心中微动,她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并未敢认真检查,即便如此,她还记得死者脑袋上有瘀伤,与伤口重叠。
当时死者脑袋上的伤口被新鲜血液遮住,看不清细节,鲜血明显不属于死者,可能是动物、也可能是别人,这是凶手为了造成一个撞柱的假象而故意造成的假象。
冉颜一看之下,觉得可能是凶手力气不足,一棍没有打晕死者,又补了一棍。可是溺死面色发青肿胀,和被钝器砸死应该有很大的区别才对,就算当时是匆匆一瞥,也不应该看错!
“您检查尸体时,可曾发现什么可疑之事?”冉颜回头询问封三旬。
封三旬捋着胡须沉吟,仔细想了半晌,“也没有不寻常之事啊?”
肯定有!冉颜再次仔细观察尸体的头部,终于在头发丝中间找到一些白色粉状物质,“你检验时,她是否画了妆?”
“正是,为了能看清她的面色,老夫用水洗掉了她面上的妆容。”封三旬转而问道,“女子化妆很正常吧?”
“可你后来判断她是溺死!”冉颜不可抑制的有些动怒,死者躺在法医面前时,就注定失去了亲自指控凶手的机会,它们把一切都交与法医手中,怎么可以如此不严谨!
她既然是溺死,便不可能带着完好无损的妆容,且不说唐代,便是她生长的那个时代,也不是所有妆容都能防水的!
“既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定然是凶手画上去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封三旬被一个小娘子训斥,面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大声反驳。
冉颜冷冷的盯着他道,“繁春被溺死,面容肯定不会好看,可是这个人却能够把利用妆容把她装扮的丝毫没有水淹的痕迹,这样高超的化妆技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达到的吧?这样的妆容,用劣质的妆粉肯定不行,苏州城中卖上等装粉胭脂的有多少家?妆粉是何香味?什么品种?这些都是线索啊!”
封三旬质问的一怔一怔,最终却只讷讷道,“仵作验伤情死因,整个大唐都是如此,老夫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
萧颂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可瞧着冉颜美眸中沉冷的怒气,心里也渐渐变得肃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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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罢了,知道凶手擅于化妆,这已经是个重大突破。”刘品让见气氛凝重,立刻开始和稀泥,“十七娘可还有什么发现?”
冉颜心知自己一遇见验尸的事情,就太过严肃了,这里是大唐,而非原来的世界,遂缓了缓情绪,道,“无,不过我怀疑杀死繁春的,不止一个人。”
“且说一说。”刘品让连忙道。
“死者额头上有一处叠加的伤痕,我仔细解剖检查过,第一层为瘀伤,呈曲线状,有单纯性表皮剥脱,皮下出血界限不明显,骨质表面无压痕,大概能够判断出,此伤是在死者生前造成,凶器是木质钝器,却并非木棍,暂时还不能判断是何物。”冉颜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到专业术语,反正知道她是有凭据的做出最后总结就可以了。
顿了一下,冉颜继续道,“二次伤口边缘皮肤未曾卷起,没有生命反应迹象,而且有凹陷粉碎性骨折,伤口边缘整齐,骨伤呈三角状,这说明,这处伤口是死后用尖锐的金属钝器用力击打造成。”
刘品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又如何判断凶手是两个人呢?”
“从这具尸体上伤口造成的先后顺序来猜测,凶手从正面用木质钝器击打死者,但因为力度不够,受害者只产生了瞬间不适,凶手见她未死,立刻将她按入附近充满花瓣的水中,但这个时候,受害者开始拼命挣扎,人在求生之时,会爆发比平时更大的潜力。就击打的伤痕判断,这个凶手的力气不会很大,至少不会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因此,她一个人抵抗受害人的反抗,所以极有可能是有另外一个人帮助凶手作案。”
“凶手把人溺毙之后,便开始藏尸,夏季气候炎热,尸体要藏在何处才能够阻止快速尸变呢?”
“茶宴聚会,大家都是聚集在一处,凶手怎么能肯定,秦四郎一定会单独走开?又如何掐算时间把尸体运出来布置?”
冉颜一个个问题,都指向了殷府。
殷渺渺那天为什么会提出捉迷藏的游戏?这件凶杀案,当真与她有关?
冉颜吐出一口气,浑身有些脱力的感觉,她隐隐觉得,已经快要看到事情的真相了,“我觉得自己曾经有一部分记忆丢失了,我每晚都会梦到一个女子面上被蒙了素布,沉尸水中。好像是殷四娘,殷晚晚……刘刺史不妨查查她的死因。”
刘品让惊讶于冉颜的话,心里却也极度怀疑殷渺渺杀人,可是她虽然可疑,却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殷渺渺是殷府淑女典范的代表,一直都是深居简出,贤淑温婉,很少有机会私下见男人,与秦四郎更是不曾见过几次。
现在看起来,韩山在彩秀馆毙命,也于殷府的主凶有关系,要说殷渺渺杀死自己的侍婢,还有些说得通,她有什么原因要杀秦四郎和韩山?
冉颜沉默着处理好两具尸体,能提供的线索,她都已经说了。在大唐,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条件去调查这个案件,接下来就只能回家呆着,想想造成繁春身上伤痕的凶器是什么,然后静静等候官府查案结果。
“那个妓人,为何要自残呢?”蓦地,萧颂磁性而优雅的声音响在冉颜身侧。
冉颜戴上幂篱之后才摘下口罩,微微叹道,“会自残的人,通常都处于一种极端的情绪之中,比如,悔、怨、憎、恨等等,翠眉莫名怀了身孕,又患有杨梅疮,也就是花柳病的一种,面上定然难看极了,她定然是个极在乎容貌之人,心中又怀有某种极端情绪,自残也不足为奇。”
冉颜说完,冲他微微颔首,而后转身向刘品让等人告辞。尸也验完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自然没有再留的道理。
出了停尸馆,才发觉外面又下起了蒙蒙小雨。冉颜带着幂篱,便也未曾在意,直接步入雨中。
邵明脸色惨白发青的跟在后面,脑袋一片空白,被雨一淋,才回过魂来,连忙与冉颜说了一声,跑去马车中取伞。
冉颜一个人不急不缓的朝停着马车的巷子走去。
走了一会儿,忽觉光线一暗,她下意识的抬头看。
隔着幂篱皂纱,蓦地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那张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浅淡而优雅的笑容,正持一把油纸伞遮在她头顶。
“娘子不是说,寻个时间与在下仔细探讨‘病原’的含义么?正好在下今日有空。”萧颂笑吟吟的道。
“我没有空。”冉颜淡淡回道。
萧颂剑眉微微一挑,“娘子要做什么,在下陪着你做便是,咱们可以一边忙,一边讨论。”
冉颜皱着眉头,静静盯着他,听到声音的时候,会觉得他是一个沉稳寡言之人,可是见了面才知道,这个人气势沉稳不假,却无赖的很!
“我要绣花、缝衣,与姐妹聊聊胭脂水粉俏郎君。”冉颜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萧颂站在原地未曾追上去,持着伞,瞧着她的背影与邵明会和,而后没入停着马车的巷子。
冉颜上了马车之后,解下幂篱,不禁往窗外看了一眼,却看见那一袭红色袍服持着一把绘着山水的油纸伞还站在远处,微微侧低着头,仿佛是在听护卫汇报事情,剑眉微蹙,英挺的鼻梁,硬朗的下颌曲线,便如邢娘所说,当真是无一处不好。
冉颜正欲收回目光时,却瞧见他向马车看过来,乍然一笑,仿佛就知道她在看他一样。
冉颜眉头一皱,缩回身子靠在软垫上。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因着昨日刚刚下过一场雨,郊外的路不好走,所以刚刚出了城,马车便疾驰起来,到了郊野,才缓缓放慢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