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次日逢五,敬则则早早儿就去了皇后的清舒仙馆当着刘如珍的面告了一状,敬则则其实真不是个很受得气的人,昨晚就气得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皇后娘娘,虽说昨夜是在行令,然刘嫔对臣妾多次出言不逊,最后更是以‘放肆’之题讥讽于臣妾,还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敬则则道。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若是这种事儿都能忍,以后只怕更过分的都会出来,她也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强硬起来。
皇后沉默片刻后道:“昨夜皇上和贤妃都在,你怎么当时不找他们做主?”
“此乃后宫之事,臣妾不敢劳烦皇上,是以才等到今日来禀报皇后娘娘的。至于贤妃娘娘,虽为高位,然中宫既在,这等事自然不应禀于贤妃,这不合规矩。”敬则则恭敬地道。
皇后听了,才发现这位被遗弃两年的敬昭仪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城府之深让人明知她利用自己的心思,却还不得不成全。也难怪当初会那么受宠了。
敬则则这话无疑是很高明的马屁,一口气居然忍到了现在,不找皇帝不找贤妃,显见是坚定抱稳她这个“日落西山”的皇后的大腿。这让皇后觉得很解气。
何况敬则则还重点点出了“规矩”两个字。是啊,这宫中要是没了规矩,上位者的利益就会被侵犯。比如,皇后所出的四皇子,是嫡是长,若是立太子,也该是他,这就是规矩。而祝新惠的六皇子要上位,那就是破坏规矩。
皇后绝不能无视规矩,也不能任由人破坏规矩。敬则则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借题发挥的机会。
刘如珍当着皇后的面还要辩驳,却见素日温和慈善的皇后摆了摆手,“刘嫔,你先回去闭门思过吧,至于对你的惩罚,待本宫商量了皇上后再做决断。”
是什么样的惩罚还需要商量皇帝呢?
很快就有了结果,刘如珍失了嫔位被贬成了婕妤,刚好和丽嫔柳缇衣掉了个个儿。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就为了刘嫔挑衅一个失宠的昭仪,居然就失了嫔位。这无形中增加了皇后的威严,本来大伙儿都以为皇后是病猫了。
龚姑姑无语地看着敬则则,半晌才说出话来,“娘娘,皇后娘娘竟然肯为你出头,贬了刘嫔?”
敬则则笑了笑,“她不是为我出头,而是在杀鸡儆猴。不管怎么说,刘嫔是因为失了规矩才受罚的。”
龚姑姑点点头,“可是要削九嫔之位,得皇上点头吧?”
敬则则“嗯”了一声,似乎不怎么感念皇帝。
“娘娘,皇上这心里还是有你的……”
龚铁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敬则则打断了,“姑姑,你能不能别提这事儿,皇上心里有我的话,我能在避暑山庄待两年?咱们还是别自欺欺人了吧?”
龚铁兰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敬则则却皱着眉头有些难过地继续道:“哎,皇后的身子越发不好了,这宫中实在需要个像她这样的皇后,否则……”否则景和帝的后宫恐怕就将从此不安生了,而她敬则则的日子只怕也更艰难了。
却说刘嫔成了婕妤后,便去了祝贤妃的清凉殿哭诉。祝新惠听了只觉得厌烦,昨日没打敬则则的脸不说,还让她重新出了风头,皇帝看她的眼神……
想到这儿祝新惠就甩了甩头,不愿意去想那些画面,只觉得刘如珍连这些许小事儿都办不好,还有脸来哭诉,心底十分腻味。
“行了,你也该管管你这张嘴了,这次得了教训也好。”祝新惠不耐烦地道。
刘婕妤巴巴地看着祝贤妃,她虽然嘴巴欠,却也不是没脑子,之所以那般挑衅敬则则还不是为了讨眼前的祝贤妃高兴么?她怎么还这副态度啊?“贤妃娘娘,嫔妾心里难受啊。皇后娘娘怎么就听了她唆摆呀?皇上又是个什么主张啊?那位是要复宠了么?”
祝新惠瞪了刘如珍一眼,“复什么宠?”本宫还没死呢,祝新惠心想。“你且回去吧,这次虽然吃了亏,不过你膝下有四公主,等过年时,皇上心情高兴,本宫再提一提,自然会恢复你的嫔位。”
刘如珍闻言稍微放了点儿心,“多谢贤妃娘娘。”
刘如珍前脚走,祝新惠后脚便去了西宫太后的香远益清。
“姑姑,这次刘婕妤挑衅敬昭的事儿本不算什么,皇上待敬昭也没什么情分,偏生却听皇后的话贬了四公主的生母,你说皇上的心思是不是……”祝新惠看得比刘如珍可远多了。而她嘴里的敬昭,正是敬则则的大名。
西宫太后瞧着比东宫太后还要大上个五、六来岁,人也苍老许多。嘴边的法令纹特别明显,说话时就显得有些不怒自威。“你别想那么多。皇后的身子眼瞧着不行了,她提的请求皇帝难道能不同意?毕竟夫妻那么多年,她也没什么行差踏错。”
祝新惠绞了绞手中的手帕,“可是臣妾看皇上待四皇子别有不同,前儿还亲自教四皇子写字呢。”
西宫太后道:“你真是太多心了,皇帝膝下如今统共就三个皇子,五皇子因为生母的关系又不得皇帝的心,你的六皇子才多大点儿啊?皇帝今日亲自教导四皇子,改日难道就不会教导六皇子了?你啊你,这心眼儿却是小了些。”
祝新惠忸怩道:“姑姑,我……”
西太后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对皇帝痴心一片,但你也不想想,做皇后的要母仪天下,这宫中又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你现在拈酸吃醋,针对这个针对那个,皇帝心里会怎么想?”
祝新惠嘟了嘟嘴。
“如今的中宫,你也是瞧见的,各方面都只能算中庸,容貌、才情样样不尽如人意,可为什么最后是她成了继后,连宋德妃都没落着好,你知道原因么?”
祝新惠点点头,“就是因为她贤惠,可是我看也是假贤惠,她怕她一去,四皇子没了依靠,如今就处处讲规矩,她娘家还笼络了不少老臣,就想用规矩来束缚皇上,让他立四皇子为太子。只当我们不知道呢。”
西太后道:“你管她做什么?人走茶凉,她自己身子骨不争气,你可不能学她。好好地把你这一胎养好,如果是个儿子,以后兄弟俩也能互相帮衬。皇上是个孝子,也知道哀家当年受过多少苦,如今哀家说话他还是肯听的。只是你可别再学得小家子气,如今你有了身孕,该提拔的还是得提拔。”
西太后说得口干,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接着道:“哀家看彤史,到避暑山庄来之后,除了头一晚皇帝招幸了丽嫔外,后来又招幸过宋才人一次,竟然就再没招幸过嫔妃。是不是你在里头拈酸吃醋捣的鬼?”西宫太后问。
祝新惠赶紧摇头道:“姑姑,皇上做事一向自有主意,哪里是臣妾等人能捣鬼的。只怕是天气太热,皇上自己不想动。不过再有就是那丽嫔,成日里仗着肚子里有一个,时不时就闹不舒服让人去请皇上。”
“你看才说了你,你就又开始拈酸吃醋。丽嫔成不了什么气候,你也少在皇帝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让皇帝觉得你宽和大度。”西太后道。
祝新惠从香远益清出来,脸色并不好看,告状没被体谅不说,还挨了一肚子训,自然高兴不起来,她打心眼儿里也没觉得西宫太后的话多有道理。这天下有不吃醋的女人么?像皇后那样贤惠又有什么意思,她觉得如今皇后身体弱,就是自己把自己给气的,不大方却要装大方。
再说了,自己爱拈酸吃醋,皇帝也没说什么,每次不都由着自己么?指不定皇帝就好这一口呢。敬则则得宠那会儿,不也是可着劲儿的造么?皇帝不是一样也喜欢么,最后若不是敬则则自己作死跟皇帝赌气,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太后有权利看彤史,祝新惠却没那个权力。听得西太后说皇帝这些时日来几乎没找人侍寝,她心里跟喝了蜜水一样甜。原来景和帝并不会因为她怀孕了便转而宠幸其他人,他宠爱自己,只是因为她是她而已。
当然祝新惠很自然地就忽略了柳缇衣,西太后说得没错,她不过一个小县令的女儿,并没什么打紧的,哪怕生了儿子,撑死了也就封个妃。倒是宋珍晴还让祝新惠防备着一点儿,她若是生了儿子交给宋德妃,那宋德妃跟自己就有得一争了,虽说她膝下已经有五皇子,但五皇子因为亲生母亲是宫女出身的缘故,本就不得宠,宋德妃养着他也没用,可宋珍晴生的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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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可曾出过两个太傅,是真正的书香世家,如今景和帝却又十分尊师重道。当朝太傅都是人前显贵,死后哀荣。
宋德妃的父亲就是景和帝的先生,如今已经去世,正是因为人去了,所以皇帝格外念旧情。
晚上,祝新惠正准备让管事太监郭孝庆去请景和帝来喝汤,却见郭孝庆走进来说,“娘娘,皇上今儿晚上翻了卫美人的牌子。”
祝新惠的神色立即阴沉了下来,卫美人她是知道的,前儿个晚上也挺出风头的,有些才华,要不是碍于自己,估计还能多接几个酒令。进宫之后好像也侍寝过一、两回,也没见景和帝多上心,所以祝新惠告诉自己这一次也不用在意。
可哪知道,第二天皇帝就下了旨,晋封卫美人为才人,赐封号“瑾”,瑾者瑾瑜匿瑕,美德贤才。比柳缇衣的“丽”字可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卫官儿晋封为才人这事不算什么,但同时赐号可就让人眼热了。柳缇衣当初那么得宠,封婕妤时也都没有赐号,如今这“丽”字还是她自己求来的。
“要奴婢说,那瑾才人哪里比得上娘娘你啊,论样貌、论才情给娘娘提鞋都不配,哎……”华容一边替敬则则梳头一边嘀咕。
敬则则的心思却在肉上,“华容,你去打听打听,咱们养的那对儿灰兔如何才能让它们尽快生崽子呐?”
华容的手一顿,敢情自己是在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华容,你记得打听清楚,等生了小兔子,养大了咱们就能吃兔子肉了,兔肉做一品锅也好吃的。”敬则则道,光是这么说说嘴里就起了口水。
吃吃吃,华容感觉自己主子魔障了。“娘娘……”
敬则则可不想再听华容的老生常谈,“华容,你让朱三昆替我准备一匹马,再把我的钓竿和木桶备好,待会儿我去钓鱼,要是钓上来了,咱们今晚熬鱼汤喝,也给大家都补一补。”
敬则则的妃子笑自从那日在山脚下不见后,就没回来了。不过下落却是打听清楚了,乃是跟着皇帝的马跑了,如今养在御马厩里,吃香喝辣也就难怪不回来了,当然也可能是回不来。
“娘娘……”华容还想说什么,敬则则却已经起身了,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地跑去后面看她的兔肉,不,是兔子去了。
朱三昆取代安和鸣成了秀起堂的首领太监,因着是东宫太后宫中出来的人,所以寻常办事儿,小太监也都要给几分薄面,他去借用一匹马却也不难。
敬则则也没带人,自己拿了钓竿木桶,骑马去了万树园西北角的半月湖。半月湖狭长如新月,源头有五泉河的活水,阳光撒在湖面上,好似有万条金蛇在其间欢快地游动。
敬则则寻了个有树荫的地方,从马背上取下小马扎放好,自己上了鱼饵便开始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
半月湖僻静,而且草木繁多,为了怕虫蛾多,敬则则还特地带了一个狻猊盖鬲式铜香炉,她从荷包里取了一枚梅花香丸扔进去,拨了拨烧好的碳灰把丸子覆盖住。
不仅如此,她准备得还挺齐全的,马背上的褡裢里带着水囊以及两个玫瑰花饼,给她充饥解渴用。另还有两本书以打发时间。
这当下真的是湖风微凉,岁月静好,眼瞧着水面上的浮标动了动,敬则则正要拉起来,却感觉地上震动了起来,湖面也泛起了涟漪,有一队马蹄声靠近,钓竿拉起来之后,上面空空如也,连鱼饵也不见了小半截。
敬则则像被浇了一头凉水,眼瞧着晚上的鱼汤没了着落,只能颓丧地放下钓竿,准备重新上鱼饵。正忙活着呢,却见景和帝沈沉从马背上下来,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敬则则赶紧停下手中的事儿,屈膝给景和帝请安。
“你怎么又是一个人?”沈沉蹙眉看着敬则则。似她这般嫔妃,身边不带宫女、太监的确有些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