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来过?”严渊夜宿在大理寺府衙三日,甫一回府,便得知郭知宜来过的消息。
严夫人看见他眼底青黑,脸色发白,心疼不已,腹中蓄起千百句担忧的话,到了嘴边却蓦地化作一声叹息。
几十年的陪伴,彼此早已相知。她固然忧心夫君的身体,可也明白,但凡有一点办法,夫君是不会以这般倦容出现让她忧心的。
她藏起心事,唤丫鬟打来热水,一边解去严渊的外袍,一边打湿帕子替他细细拭手,“是来过,和瑾瑶在后园坐着说了半下午的话,似乎是探讨绣艺。”
严夫人说起也是颇为不解,“也是奇怪,长安郡主那般的人,往日跨马提刀,冷冷肃肃的,是四海皆知的巾帼将军,如今越发不似以前,模样温婉许多,握刀的一双手竟拿起了绣花针?”
严夫人顿住,“莫不是因为郡主身边的那个俊俏护卫?京中早有两人的传言,我亲眼见过两人,瞧着关系确实不一般。”
“郡主两人并未遮掩,想来陛下和晋王都是默许的。”严渊未觉不妥,抬眼看向严夫人,“只是听夫人这语气,似乎不情不愿的?”
“我只是有些惋惜,连郡主这样的奇女子到头来也不能免俗,须得折翼、敛芒,变成副温婉和顺的模样,成亲嫁人,相夫教子。”严夫人瞥他一眼,“你看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我也算出身武将世家,幼时最歆羡女中豪杰,后来还练过几天武,若不是折在你这冤家手里,只怕如今我也是个巾帼豪士,哪里用得着天天憋在脂粉堆里同一群婆娘勾心斗角?”
严渊忍住笑意,娴熟地上手搂住哄,“是是是,夫人威武。”
严夫人到底有些气不顺,自我开解,“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不该只站在自己这边,狭隘地看待别人。长安郡主终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那样苦寒的北境坚守多年,也该放松下来安稳度过余生了。”
“得妻贤明如此,是我严渊今生最大的福气。”严渊拉住严夫人的手,放在心口。
“少油嘴滑舌。”严夫人嘴上轻骂,手却没抽开。
严渊打趣一笑,将夫人的手按在唇角,故作委屈,“为夫一日未进滴水,嘴皮子都干得跟旱地似的,哪里有油嘴滑舌一说?”
严夫人抿住嘴,憋住笑,双手就势掐住严渊双颊,“越老越没个正形,你羞不羞?”
……
因为久久等不到爹娘来用饭不得已寻过来的严家兄妹两个:“……”
严和颂一脸木然:“若有一日,我与你忽然多出来一个弟弟妹妹,我铁定一点都不惊讶。”
严瑾瑶没说话,只是笑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异常温柔。
严和颂偶一垂眼,将这抹意外的笑收入眼底。
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他妹妹平日里心思细腻,多愁善感,便是笑,也笑得极浅,几时笑得这般、这般……温柔?美好?明媚?
他只觉,挖尽所学也寻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严瑾瑶此刻的音容笑貌。
又或者,他觉得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放在严瑾瑶身上都不为过。
只是……这样的明丽笑靥,明显不是因他的话而生,也不是因父亲母亲的恩爱和睦而生。
此刻,某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在严和颂这个兄长的耳边敲响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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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远书院终于步上正轨,学子临窗,书声琅琅。
偌大书院再无人质疑史倾棠的学识。
郭知宜远远望见史倾棠伏案疾书,旁边不时有弟子执书垂立,询疑问惑。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没有惊动任何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转而去了东仙小筑。
作为汴梁城里头一家只接待女客的茶楼,再加上郭知宜、史倾棠、白怜等人的偏爱,东仙小筑俨然是京中贵女云集之所,生意很是红火。一如陆韶当初所言,东仙小筑成了京中最繁华的地处之一。
青邱甚至都忙的腾不出手招待郭知宜。
郭知宜正好也不想有人跟着,便打发她去忙自己的。
郭知宜在东仙小筑有专门留给自己的雅间,日日有专人洒扫,明亮干净,香炉里燃着清淡的香。推开窗,视野广阔,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和玉带似的汴水尽收眼底。
她自斟自饮,视线不期然落在不远处的静远阁。
往日的风喧嚣,在记忆里掀起波涛。
郭知宜心神跃动,突然记起当日史倾棠与她一道闯禁地的情景,那情景忽远忽近,一时竟有些模糊。
她摇摇头,不再想这些。转而把茶盏推远,闭上眼伏在桌上,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
正午的日光暖意融融,郭知宜什么都不想,阖目而眠。
她又做梦了。
一个个破碎的场景在梦中交替出现,她来不及分辨自己身处何地,就立刻被拉入了另一个不知所云的场景里。
被吵醒后,她心神恍惚了好一阵子。
像是做了很多个梦,但回想时却又一个都想不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最近总是这样。她渐渐习惯,已不再强行逼自己想起什么。
视线转而落到窗外,她探首看向吵醒自己的噪音源头。
街上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一方着黑绸金纹的皇城司服饰,一方着深绿色衙差服。
两方互不相让,吵得面红耳赤。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郭知宜蹙了蹙眉,看向刚刚走进来的青邱,“外面在闹什么?”
青邱:“属下听闻,似乎是因为一个私盐贩子吵起来的,皇城司的人和京兆府军巡院的人同时发现了这个私盐贩子,然后两方因为该把他关到皇城司监牢还是军巡狱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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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知宜按住额头,“一个犯人,值得两个官衙争来争去?”
青邱低声道:“当今严厉禁止贩卖私盐,按律,哪个府衙抓到私盐贩子,缴获的金银就归哪个府衙,不必上缴国库,所以……”
郭知宜乐了,“所以一到抓私盐贩子,各个官府比谁都积极。”
她抱臂旁观了会儿,直到看见皇城司的察子和军巡院的衙差就要真刀实枪地火拼了,抬手招来青邱,“贩卖私盐,一个人是做不到的,无权无势也是做不到的,想来这个私盐贩子背后一定有个大人物。唉呀,外战不止,民生困难,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又在偷偷放国库的水。”
青邱抬眸,很快会意,“郡主的意思是,这个私盐贩子不简单?
有道是,重案大案决于大理寺,郡主想让大理寺去查这件事?”
郭知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是我,别乱说。”
青邱弯眉一笑,“属下明白。”
青邱转身出去一会儿后,已经开打的皇城司和军巡院两拨人马,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理寺差役当场全部按住,然后骂骂咧咧地被带走。
郭知宜关上窗户,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