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晋王妃查出结果没有?”史府中,史倾棠和郭知宜坐在临窗的桌前。
窗外下起纷乱的雨,丛竹、矮草和墙边的蔷薇藤俱低下头,像受气的小媳妇一动不动地承受风雨的责骂。
整座院落只有她们两人所在的一隅是安静的。
史倾棠一身明竹清风袍,气质恬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此刻,绣着竹叶的袖口轻轻挽起,姿态优雅地斟茶,茶水一滴未溅出,至七分满时停手。
将茶递至郭知宜面前,史倾棠双手交握放于身前,静等郭知宜回话。
郭知宜垂眸打量手中茶,顾左右而言他:“我听过一个典故,从前有间著名的书院,教书的先生是顶有名的饱学之士,天下学子莫不景仰。有次,老先生授课之时窗外忽然下起了暴雨,像此刻外面的雨一样吵闹聒噪,坐在旁边的学生皆听不清老先生的声音。老先生无奈,起身挥毫写下四个大字——‘静坐听雨’,悬于室中,于是满屋的人安静地坐着隔窗听雨。你看,现下你我像不像是风雅的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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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倾棠望着她,通透清澈的眼睛简直像是能一眼望穿人的灵魂,“不像,因为你我都不静。”
“这回,郡主心里不是一般的乱。”
沉默许久。
郭知宜长长呼出一口气,闭着眼轻声道,“没办法,太多驳杂撩乱的事情在我面前乱晃,我伸手像把它们理顺,结果只是让他们更乱了。”
史倾棠身上自带书香浸染出的沉静,语速不急不缓道:“大道至简,郡主处在局中,被四面八方的线牵着,越往深处走越容易陷进迷惘,倒不如抽身而出,平复好自己的心绪后再看这些,或许眼前会明朗许多。”
郭知宜低低笑了一下。
沉默地望了会儿雨幕,出声:“晋王妃查到那丫鬟的背景了,和我查到的一样。”
她以指尖在桌面写出一个字——
白。
史倾棠的视线久久停在那处,半晌轻轻点头,“说起来,那个丫鬟失手打翻茶杯的时候,你我正谈论白家的事。”
郭知宜补充:“还有汉阳。”
“汉阳?”
“嗯,你还记得前阵子出现过的伏云吧?杀手组织伏云,汉阳是他们的巢穴。”
史倾棠手指屈起,来回摩挲,“白若灵正是从汉阳来……郡主怀疑白若灵?”
“倒也不是,一来是这种怀疑太牵强,二来是白若灵在京中的表现……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是汉阳这个地方无端地令我感到不安,我派人查探一番,也是图个安心。”
史倾棠近来满心扑在书院的事务,深居简出,甚少理会外界的事,一时也给不出有用的见解,只得道:“郡主有数就好。”
“老师,老师!”院门外忽地传来清亮的喊声。
郭知宜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是薄越?”
史倾棠按住额头,半是无奈地笑笑,“是。”
“这么急着找你,指不定有什么要紧事,让他进来吧?”
史倾棠抬手在窗边叩了叩,立时有侍女动作利索地去开门把人放进来。
薄越撑着把伞,飞快地跑进来。院门关上的一瞬间,郭知宜隐约看见门外有片月白衣角一闪而过,似乎像是一道人影。
但那画面在她眼前闪过的太快,她一时竟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错觉。
薄越带着一身水汽钻进屋里,有模有样地给史倾棠行了个弟子礼,给郭知宜行了个恭敬的揖礼。
都到人靠衣装,换上静远书院统一的白底嵌青边的明竹衫,薄越倒真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了。
史倾棠挥挥手,对薄越说话的语气已然十分熟稔,“若有要事,就快些讲?若无,便不要打扰我与郡主叙话。”
薄越方才还端正的脸一变,嘴皮子一挑,挤出嬉皮笑脸往前凑半步,从袖笼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木匣放到桌上。
薄越朝史倾棠挤挤眼睛,促狭一笑,“有人托学生送来的,学生打不过他怕丢了性命,只能送到老师这儿来,请老师定夺。”
史倾棠脸上仅有的一丝丝淡笑也不见了。
郭知宜端详着木匣上精致的雕花,一个熟悉的名字立时出现在她脑海中。
可是……
瞧着史倾棠这风雨欲来的脸色,只怕讨不到好。
嗐,虽然她私心觉得高行周其实算是个不错的人,但,这个关口,史倾棠怒气上头,她说什么都容易触霉头。
郭知宜选择低下眼,老神在在地喝自己的茶。
总归,这两个人不会打起来闹起来……来……
郭知宜额际青筋一跳,眼睁睁地看着史倾棠看也不看木匣里的东西,抄起木匣就扔到了窗外。
木匣被摔开,里面的东西飞出,沉重地砸在地上,七零八碎。
郭知宜想,若非被雨声盖过,那物件摔碎在砖石上的声音一定很清脆。
因为那是一串青玉珠链。
白底青玉链。
她只这么远远地望一眼,就看得出颜色很正。
不消说,肯定是极名贵的。
因为史倾棠这举动,薄越整个人愣住,像傻掉一样。
屋内陷入死寂,屋外的雨声似乎也渐渐远去。
没有人说话。
徒余史倾棠面色覆霜地敛裙坐下,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嘭——”院门被人大力推开,重重地撞到墙上,又颤颤巍巍地反弹一小段距离。
高行周站在门中间,身材高大,身姿笔挺。
透过厚厚的雨幕,高行周的神情显得异常模糊。
但就算不看,也肯定不会好到哪里。
郭知宜默默地想,若是按照高行周平时的作风,除了在生死未卜的战场,大抵不会有站得这么板正的时刻。
他大概率会撑着把高调浮夸的伞,没骨头似的斜倚在门框上,噙着若有若无的调笑,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身上还会沾点雨水,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光鲜,故意引起窗畔姑娘的注意。心里暗搓搓地期待对方说,淋雨不好,快过来避避雨。脱口而出却是,好雨贵如油,倒是勉强能抵上本公子身上这件衣裳,本公子不亏不亏;然后再暗示性的补上一句,不知待到雨疏风缓时,可否邀姑娘共赏雨霁虹出的美景?
然而,水雾飘摇,青年的高行周始终沉默着,一动未动。
就那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淋着雨吹着风,站在门口。
过了会儿,他终于动了。
不是离开,也不是进屋。
他脚步平静地走到院子里,捡起地上的木匣,把摔掉的青玉珠捡回到匣子里。
大雨如注。
他一个人冒着大雨蹲在地上,在地上摸索寻找,一颗一颗捡回散落的青玉珠,连碎片也小心翼翼地收起。
屋内的香炉静静吐着淡烟,计时水钟的水又细又均匀地滴在所有人的心头。
史倾棠自始至终低着头,没有向窗外看一眼。
郭知宜轻轻地叹息,不忍地移开视线,打破死寂,“薄越,你去给高大人送把伞,请他快些去躲雨。”
说着她悄悄观察史倾棠的神色,鬼使神差地补了句,“就说是你老师的意思。”
她一颗心提起,屏息等了会,见史倾棠没有任何反应,俨然默认,整颗心总算是落地。
她催促着薄越:“快去,快去!”
薄越“啊”了声,飞奔过去送伞了。
郭知宜透过雨帘看去,高行周却并未接薄越递过的伞。
风冷雨骤,薄越的伞都撑不住,高行周却似浑然不觉。
朗日清空下意气风发的青年将领,此刻,狼狈地半跪在泥水中,固执地摸寻被扔散的青玉珠。
郭知宜心情有些复杂。
她拍了拍史倾棠的手,只是叹气,什么都没说。
史倾棠半垂着眼帘,声音极轻,“我不知道……匣子里装的……会是这等贵重东西。”
郭知宜按住她,迫使她抬头,“那现在,你需要我先替你去给人赔个不是吗?”
郭知宜说得很认真,怀着一丝丝的希望。
可史倾棠还是闭上眼,道:“不必了,这样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