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康王殿下和长安郡主到了。”御花园里,李四福余光注意到郭意城和郭知宜两人正在朝这边走来,忙低声在郭维耳边轻声提醒。
正在下棋的郭维和郭荣两人都是一愣。
从李四福的角度能够清楚地观察到帝王脸色的变化,顷刻间眉眼间温柔像春水般溢出,慈爱溶解了皱纹间长年累月堆积的冷硬。
李四福也笑了笑。
为帝者,喜怒是不能形于色的。
所以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得圣心,只需要看看陛下在他面前流露了几分真实。
李四福微微抬头,安静垂落的拂尘轻轻摆动,昭示着风的和缓熏柔。
在那风之来处,在那和风的来处,有人分花拂柳而来,带着整场春日的明媚。
那就是能让帝王流露出十分真实的人啊。
李四福心中感慨,笑着向来人行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郭意城笑嘻嘻地,三步并作两步钻进凉亭,在郭维两步远的身前站定,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父皇,王兄。”
郭知宜跟在郭意城身后,依次向郭维、郭荣和守在一边的徐崇见了礼。
郭维见到两人,脸上立刻浮出喜色,然后,面不红耳不赤地打乱棋盘,收起棋子,动作熟练,神情自然,“不下了不下了,安安和意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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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荣静默,片刻后才道,“难怪魏相不肯进宫,总叫儿臣来陪父皇。”
“嗯?”郭维哼哼了一声,“人辅那家伙老奸巨猾,棋品又不好,谁稀罕。”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帮着史倾棠整理书阁的魏人辅猛地打了个喷嚏,刚拿到手里的纤薄的古籍残页“嚓”的一声裂成了两半。
担心魏人辅身体的史倾棠忙从书架间转出,一抬眼正好看见风中飘扬的残页,凄凄凉凉可怜巴巴的残页。
史倾棠沉默了。
史倾棠视线上移,与魏人辅四目相对,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地看着魏人辅。
魏人辅少见地有点心虚,他是明白这残卷的价值的,正因如此,他更觉得老脸有点没地方放,视线在虚空中游移不定。
“呵……”这场短暂的对峙,以史倾棠先绷不住脸上的笑告终,她走到旁边的书案上铺开一张白纸,“在倾棠这里,残页固然珍贵,但师伯的墨宝更珍贵,就辛苦师伯把这两页重新撰抄一遍了。”
魏人辅自然心甘情愿。
史倾棠自然而然地捋起袖子,站在一边磨墨。裙裾上青色竹叶纹路大片大片铺开,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空山林海里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带着雨后青苔的清冽干净,悠悠地萦绕在另一只苍老的手边不经意露出的零落花瓣。
天光从窗外倾泻而下,时光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皇宫凉亭里,郭维等四人围坐在一张小小的圆形石桌前,宫人和侍卫都被打发得远远的。此刻,在这个小小的凉亭里,没有君臣之分,有的只是饱经磨难后终于重逢的祖孙四人。
桌上摆着些简单的吃食,多素少荤,粥也是很简单的蔬菜粥,旁边还有几盘应季的时鲜水果。
这桌饭简单得和平民百姓日常吃食一样,甚至还不如一些小富之家,任谁都想不到会是帝王的家宴。饶是如此,连平日里看起来最像娇贵公子哥的郭意城都没有半点怨言。端起饭扒拉得比谁都快,甚至还敢向帝王碗里伸筷子夺食。
“爹你是不是把府里原来的厨子给招到御膳房了?”郭意城口中的饭还没咽下去,鼓着腮帮子问道。
“你怎么知道?”坐在对面的郭维惊讶地抬头。
“吃出来的!”郭意城神情中带着几分自得。
郭荣忍俊不禁,向郭维解释,“爹你不常在家不知道,意城的鼻子和舌头可是咱们家最灵的。家里的厨子要是哪一顿饭油盐酱醋哪一样少放了点儿多放了点,他都能尝出来。”
郭意城疯狂点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郭维,“爹你就说厉害不厉害!”
郭维:“……”
郭维顿了一会儿,“阿荣,我现在有点不确定,你弟弟今年多大了?十三还是三岁?”
郭意城瞪大眼睛,伤心欲绝,“爹你竟然连我的年龄都记不清,我还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了?”
郭维么得感情,转过脸,“是我儿子,但不是我生的。”
郭知宜噗地笑了声,再次收获了郭意城的白眼一枚。
郭意城气鼓鼓地盯着郭维,深吸了好几口气后,发现还是憋屈。郭意城磨着牙挤出几个字,“你们等着。”撂下狠话,郭意城发狠地夹走了全桌上最后的一块肉丸,得意洋洋地俯视众生,欣赏够了其他三人脸上的懊恼和不甘(?),才慢动作一样地把肉丸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吃,一脸人间美食好吃到落泪的夸张表情。
其他三人:“……”
郭维叹着气摇头,拿起筷子高贵冷艳地拨开白米饭在最下面,赫然藏匿着几个肉汁四溢的圆滚滚。
郭意城脸上的表情一僵。
郭知宜啧啧了两声,紧随其后,扒开米饭,夹出来一个肉丸送入口中,吃完还不忘点评,“确实很好吃,外酥里嫩,软糯鲜香。”
郭荣……
郭荣刚一动筷子,郭意城憋屈和难以置信的小眼神就飘了过去,声音可怜巴巴,“哥,你肯定不会向他们这么过分吧?”
郭荣眼神一化,“自然不会。”
郭意城一阵感动,双眼亮晶晶的,此刻他眼中的郭荣浑身都在散发着兄长的慈爱(?)之光。
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世上只有哥哥好。
只、有、哥、哥、好!
谁都别劝他!
以后他哥在他这里就是第一位了!
他就是他哥冬天里的暖裘衣,夏天里的凉玉扇!
他要想他哥之想,急他哥之急!
郭意城正这么想着,下一秒却忽然惊恐地发现郭荣也从自己碗里扒拉出几个圆滚滚。
郭荣笑着把自己的圆滚滚夹到郭意城碗里,“好,既然你喜欢,那就都给你。”
然而没有听见回应。
郭荣诧异抬头,发现郭意城已然石化在原地。
“……”
“生亦何欢呢,”郭意城的神情从震惊到悲愤到痛心再到超脱,最后归于平静。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脸平静地把碗里的肉丸快速地全塞进了嘴里。
郭知宜快要笑疯了,憋笑憋得脸疼。
郭维则是一脸不忍直视,眼里写满怀疑,“老实说,我也很怀疑,这又臭又蠢的崽儿真是我亲生的吗?”
“爹!!”
笑声在湖面荡起涟漪,顺着风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徐崇和李四福齐齐抬头,对视一眼后,俱是摇头失笑。
这大抵是最不像帝王之家的帝王之家了。
候在宫门外的师屠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向直直向自己走过来的高大身影,眯起眼睛笑了笑,“好久不见,陆侍卫。”
陆韶保持着单手扣刀的姿势,在师屠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师屠,寡言少语:“你可以走了,我会接郡主回府。”
师屠笑了笑,走到马车前温柔地摸了摸马头,而后抬头,视线从斜下方挑起,挑衅一笑,“偏、不。”
“唰”陆韶眼神一暗,攥着刀鞘拇指一顶,长刀立刻从刀鞘中滑出一截。刀背光滑如镜,反射着凌凌寒光。
师屠低头,清楚地那柄刀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毫不怀疑,这把刀能轻而易举地划破自己的喉咙,穿透自己的胸膛。
“别这么激动嘛,”师屠笑笑,投降似的挥了挥手,无奈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听到郡主的事情就这么大的反应。”
陆韶阴沉地看着他,手中的刀没有收回。
师屠耸肩,主动抬手把陆韶的刀按回了刀鞘。
在两人距离拉近的瞬间,师屠轻声道,“都是郡主的属下,要是闹了什么矛盾,郡主可免不了一番苦恼。”
师屠说完,立刻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从旁人的角度看,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剑拔弩张。守门的卫士频频朝这边投来警戒的视线,似乎十分担心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庆幸的是,这两人还顾忌这是在皇宫门前,并不敢闹大,很快就各自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