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辄端没有丝毫犹豫地应下,见姜茂典没有其他的吩咐才转身离开。
“等等,”但就在姜辄端转身的瞬间,负手站在窗边的姜茂典突然拦下了他,神态是顾虑难决的忧闷。
这和平日里的姜茂典相差太多,姜辄端不由心中一紧,眉毛也随之皱起,“父亲,莫非此事还有什么隐情?”
姜茂典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凝在姜辄端身上许久,然后转到窗外的长空落日,眉宇间带着遍历世事的沧桑和深沉,“和此事无关,只是忽然有些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老了,天下的未来很快就握在你们这些年轻人手里了。”
姜辄端有些莫名奇妙。
姜茂典没有多做解释,只笑了笑,“去吧,路上小心。”
姜辄端一头雾水地告辞离开了。
姜茂典扭头,目光沉沉地盯着远天的夕阳,瞳中有余烬在徐徐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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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高阳悬空,长天一碧如洗,古老的颍州城气象焕新,连城郭和酒旗的颜色都鲜亮了几分。
站在城门前望远处的原野,黄褐色的沉闷荒芜之中依稀可见浅浅淡淡的草色,蓬勃的生机就这样深藏在沉郁的大地中。
唐景明微微仰头,将城外景象尽数收入眼底,面相愈发严肃威严,身边随行的一众下属大气不敢出。
唐景明浑然不察气氛越来越沉闷,垂着眼睑专心致志地走神,先是把自己知道的各路神明拜了一遍,祈祷今天风调雨顺,百姓能有个好收成,后又想了想近来的待办事项,把鸡毛蒜皮们按照紧急程度排序,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了几遍。
唐景明并不算精明,家世也不突出,是个勤能补拙的励志型选手,一路打拼才坐到今天这位置。
高处不胜寒,在他这个位置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唐景明比谁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也比谁都爱惜羽毛。
可惜,他不主动找麻烦,麻烦却主动找上了他。
唐景明看着远处,轻轻叹出一口气。
空阔的原野上,南来北往的笔直官道尽头忽然出现了许多小黑点,是一支马队。
马队行进的速度很快,尘土在他们身后高高扬起,将他们的身影衬得若隐若现。不多时,马队和他们的距离迅速缩小,马上的人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唐景明视线一凝,听着群马重重踏在地上的声音,如同性烈的野兽隐而未发、威胁意味很重的吼声,心中没来由地一紧,仿佛被战鼓的鼓槌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敲击着,澎湃而刺激,遥远的厮杀和血腥竟在这一刻扑面而来。
唐景明藏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攥起,额上青筋忍不住跳了两下,他深深地呼吸了下才恢复面上的平静。
听说那位身边跟着的亲卫都来自禁军精锐,现在看来,传言不虚……
唐景明心道。
在他对面,扑之而来的马蹄声在他不远的前方戛然而止,那股摄人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只有官道上仍旧不平静的烟尘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唐大人。”为首的人驱马慢慢往前来了两步,遥遥对着这边拱手行了一礼。
唐景明抬眼看去,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又波动了一下
说话的人腰挂长刀,背负强弓,身披黑色斗篷,一身气度不凡,既像寒光冷冽的名剑,又带着与生俱来般的高贵。
唐景明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这边的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唐景明在心底深深地感叹,见到长安郡君之前,他很难想象,以悍勇冷厉扬名的女子是何等模样;见到长安郡君之后,他立刻就能将这张脸和他知道的那些事迹联系起来。
金甲巾帼镇北境,强弓长刃安汴京。
近来的半个月里,更是一手搅动了蔡水两岸的三州五十六城。尤其这四五日,微服暗查了陈州八城,亲手当众处决了五名违令的暴徒。本来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一众官员,这下还有哪个敢小看她?
唐景明正了正心神,回礼道:“见过钦差大人。”
“唐大人不必多礼,长安是晚辈。”郭知宜淡淡一笑,开门见山道,“大人这边查得如何了?”
唐景明说道:“日前接到郡君的急令,下官当即便派人封锁了颍州城,搜查了城内所有乐坊青楼这些玩乐之所,找到十余名来历奇怪的年轻女子,正在逐一盘查。”
“辛苦大人了。”郭知宜点了点头,“还有金银山庄的事,有劳大人费心了。”
唐景明连连摆手,这是他治下的事情,他没有及时发现已是失职,何况这件事情里他出的力并不多,反倒是长安郡君手下的人一直在忙活。
郭知宜微微一侧首,白怜和关潼两人会意走出。
郭知宜在唐景明稍带疑惑的目光中说道:“长安近日有金银山庄之事在身,那些年轻姑娘们的事情就暂时由他们代长安过目。”
虽然眼前这一男一女看起来年轻得过分,但郭知宜已经发话,唐景明只好点头。
安顿好这边的事情,郭知宜立刻带人离开了唐景明安排的住处,直奔陆韶的栖身之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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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郭知宜没想到的是,她事先没打招呼突然过去,竟恰巧撞见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一幕
锦绣坊的后院里有一个玲珑精致的鱼塘,鱼塘中央是一座四角飞檐的小亭子。
此刻,在亭中的石桌旁,两道身影正偎依着,像是在说悄悄话。
其中一人,正是陆韶。
郭知宜抱臂站在通向小亭子的游廊前,垂眼低低笑了一声。
身旁的亲卫当即退避三舍,躲到了墙角。
像是察觉到什么,陆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似笑非笑的郭知宜。
陆韶:“……”
陆韶心里结结实实地慌了一瞬,很快又冷静了下来,面对身侧姜荷的询问,强作镇定地答道:“她是我表妹。”
“表妹?”不知何时,郭知宜已经走到亭子边上,正懒懒地斜倚着柱子,勾着唇角把陆韶的话放在齿间碾磨了一遍。
陆韶……
陆韶有些不敢直面郭知宜的目光,视线飘忽不定。
姜荷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但也没察觉到具体哪里不对劲,笑着朝郭知宜点了点头,“不知姑娘贵姓?”
“郭。”
“郭姑娘。”
郭知宜含笑看了眼姜荷,然后扭头看向陆韶,佯作低声道:“不知亭中的姑娘可是我未来的表嫂?”
陆韶浑身一毛。
郭知宜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姜荷的脸颊红了两分。
郭知宜的笑容扩大了两分。
陆韶实在扛不下去了,忙找借口支走了姜荷。
这下,亭中便只剩郭知宜和陆韶两人了。
郭知宜提裙坐到亭中的石桌前,抬眼看着陆韶,莞尔一笑,“表哥?”
陆韶求生欲极强地倒了杯茶递到郭知宜面前,“听我解释,郡……”
“安安……”陆韶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小声叫了几声郭知宜的小名。
过于硬核的撒娇服软下,郭知宜很快就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我要是不听呢?”
陆韶呆了下,低着头道:“郡君不会,郡君向来明理冷静。”
郭知宜心情刚平复一点,这回直接被气笑了,明理冷静?
她站起身凑近陆韶,逼得对方连连后退,“陆韶你以为这是打仗呢?感情的事有理智可言吗?我是有多心大,才会看见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说笑,第一反应是冷静镇定?嗯?”
“不,是准夫君,也不是,准不准还另说呢。”郭知宜摇头冷笑。
陆韶慌了,立刻连连道歉,把原委和盘托出,“我们的人有一次查探金银山庄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机关,被庄主姜茂文发现,姜茂文很快把关在庄子里的几个女子转移到了别处,我们的人查不到这回关在了哪儿,又担心姜茂文狗急跳墙对她们不利,这才想着看看通过接近姜茂文的女儿能不能查到一二,谁知刚刚才……就撞见了郡君。”
“想法很好,看得出来,姜茂文的女儿对你很有好感。”郭知宜展眉一笑,“看不出来,陆公子这么有牺牲精神,连美色都可以出卖?”
陆韶气势很弱,但说话很坚定,“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做对不起郡君的事情。”
“对不起我的事情?”郭知宜轻笑,“比如呢?牵她?抱她?亲她?或者更进一步?”
陆韶脸色微红,猛地摇头。
郭知宜按住陆韶,在他耳边低语:“陆韶,你听着,就像这次姜家的事,你必然不希望我做的,我也不希望你做。我这个人不但占有欲很强,而且还有洁癖,你撞到我手里,和我在一起,搭上的就是一辈子。”
陆韶唇角抿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自找的,所以心甘情愿。”
郭知宜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下,视线轻轻地投向不远处的矮树。
树边正站着一个人。
是姜荷。
姜荷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郭知宜的亲卫忽然拦下了她。非但拦住了她,还把她押到了树边,捂住了她的嘴。
她本以为这些陌生男子是打算图谋不轨,挣扎着想向陆韶求助,但她没想到,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控制着她站在原地。
随后的事情就更出乎意料,她发现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亭中的景象。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平日里又凶又冷、英俊高大的男人正被低他一头的姑娘按在桌子上亲……
那不是他表妹吗?
姜荷脑子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