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史倾棠便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朝中大臣呢?他们不可能袖手旁观长安郡君以女子之身担任钦差?钦差代表的可是皇帝,按照旧例,只有德高望重的名臣或者皇子才有这个资格。”
魏人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扫了眼满屋的书,才轻笑:“倾棠,这就是我要教给你的、最重要的东西。”
史倾棠抬眼,不解。
魏人辅说道:“坐拥静远阁,做到博闻强识不是什么难事。但仅仅到这个程度却是不够的。外人都觉得,汴梁史家素来清贵,只为学不参政,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风范。但身在史家,你应该比外面的人清楚真相,史家子弟从不隐逸避世,他们怀抱出世的态度,却一直默默地做着入世的事业。”
史倾棠垂下眼睑,声音低低的,“是,倾棠明白。”
祖父宁愿赴死,也要护住静远阁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祖父说,他要护住的是文脉。
但她觉得,祖父护住的是星光。
百年乱世的黑夜里,一点微茫若萤火的,文明的星光。
魏人辅接着道:“数日前清园雅集重开,我便知道你也选择了入世,所以我不得不叮嘱你两句,既然已经入世,那就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看这世道,不要墨守成规旧矩,也不要固守你在书阁里的所学,切记,因时而变,因势而动。人、事、物,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史倾棠低头想了想,恍然明白了魏人辅的意思。
她看的多是古籍,遇到问题时总是会想,按照旧制该如何如何。但是时移世易,如今是新朝,许多事情大可不必拘泥旧制。
“倾棠受教。”
魏人辅见到史倾棠一点就通,满意地笑了,“当今陛下与过去的帝王不同,当今是马背上杀出来的,胸中自有雄兵百万,一旦拿定主意,就很难动摇。”
所以,在这些无可无不可的事情上,魏人辅从不去触郭维的霉头。
只是,朝中有些人拎不清轻重,看见陛下表现得开明亲近,就忘了分寸,肆意对陛下的决断指手画脚,指责长安郡君任钦差是牝鸡司晨、图谋不轨呵,真当过去的铁血元帅是夸大其词?
魏人辅心下只觉好笑,既为臣子,那么一切的荣华权势就都建立在皇帝的宠爱和信任之上。故意和陛下宠爱的小辈过不去,那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况且,说句实话,当今这世道,征伐不断,武将横行,文官势弱,长安郡君一个能跨马提刀、领兵打仗的女子,还真不比朝堂里的文官地位低。
魏人辅想的这些,史倾棠后知后觉也明白了过来,淡淡笑了下,“师伯大概是唯一一个能改变陛下想法的人了。”
魏人辅但笑不语。
史倾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吐出了心中所有的郁结,眼神倏然变得明亮又坚定,说出的话也出人意料的轻狂,“师伯说得对,当今的时局也与过去不同了,新朝自然该有一套适于本朝的新秩序。如今恰好没有,那么就合该由我们,来建立这套新的秩序。”
魏人辅弯着眼睛笑了笑,十八岁,年华正好,意气风发,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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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郭知宜握着圣旨,眼里震惊和喜悦交加。
她是真没想到,祖父竟宠信她到了这种程度
呼郭知宜闭上眼,轻笑出声。
既然如此,她也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才是。
郭知宜起身,接过白苏递来的斗篷,大步向门外走去,“走吧,我们去拜访高大人。”
“等等,郡君,”跪在地上的蒙面卫士忙道,“属下此行还带来了师屠大人的一道密信。”
郭知宜脚步一停,“师屠?我不是交代过,让他直接和父亲联络?”
蒙面卫士摇头,“属下不知。”
郭知宜疑惑地接过密信,拆开浏览了一遍,心中松了口气。
慕彦超暗中出兵援助北汉国主刘株,谋反罪已经实锤。
那么接下来就不用犹豫了。
父亲和高行周两人联手,再加上师屠做内应,东面的战祸很快就能解决。
郭知宜想到西北战事紧急,垂眸思索道,“告诉师屠,如果可能,不要留慕彦超活口,尽快干净利落地解决这边的事。然后然后,他可以自行选择去处,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他在父亲面前说话。”
蒙面卫士应声称是,抱拳行礼告辞退下。
郭知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心中却是自嘲一笑,对于师屠这样的投机者,现在可是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呢。
只需捧着慕彦超的项上人头送到郭荣帐中,他的人生是肉眼可见的青云有望。
罢了,各有缘法。
郭知宜敛起情绪,在高实澈暂居的宅院里站定,看见高实澈脚步飞快地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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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长安郡君,不,现在该说是拜见钦差大人。”高实澈脸上带笑,引着郭知宜朝正厅走去。
郭知宜笑笑没说话。
两人坐定,郭知宜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大人过去调查过袁楼村所在的这张蛛网,对这个组织已有耳闻,长安便不再赘语,这是我这些日子调查发现的东西。”
“我将这个组织叫做蛛网,蛛网最大的特点就是隐秘,行踪隐秘,人员隐秘,甚至还和杀手组织伏云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郭知宜展开一张舆图,指着汴梁城南的蔡水,往下一划,“蛛网以京城为中心,在中原各地还有一个个负责捕猎的小蜘蛛,目前已知的蛛网节点,除了京城里的销魂窟和袁楼村,还有这里,老竹山,颍州金银山庄,寿州。”
高实澈的目光随着郭知宜的手指移动:“沿着蔡水分布?这是有意还是无意?”
郭知宜摇了摇头,“眼下还不知道。”
高实澈说道:“等抓到人了,不愁问不出来。”
郭知宜点头,接着说道:“长安原本想按兵不动,顺着这张网抓出幕后的蜘蛛,结果却发现这张网比我想的要大得多、深得多、毒得多,关系更是隐秘复杂得多,这样暗查很难查出什么结果。”
而且,她有一种预感,布下这么大一张蛛网的人,必然是一个有野心、有城府、有背景的大人物。而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极有可能在京城。
甚至可能是她见过的人。
如果照这个思路推测,他们现在的行动很可能早就被人盯上了。
庆幸的是,有祖父的一道圣旨,她现在长剑在手,自可不惧鬼祟。
高实澈稍一迟疑,“郡君的意思是?”
“长安以为,继续拖延下去,只会使他们更猖獗,只会有更多的人受害。敌人躲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既然我们没办法潜到更暗处袭击敌人,倒不如主动出手,雷霆一击,撕破他们藏身的暗处,让他们无处可躲。”
郭知宜眼神危险,修长的手指缓慢而用力在舆图上划出一条很深的痕迹。
“陈州,颍州,寿州,三州五十六城,全部戒严,守城官兵仔细盘查来往人马,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即刻缉拿。十日内,各县自查辖地内青楼乐坊内的妓人身份,来历不明者立刻上报。一月内,三州之内的户籍册重新核查,该登记在册的登基在册,身份不明的先羁押再上报。若有不服从者,打入监牢;若有动手反抗者,杀危及官兵衙役性命,允许就地处决。但最好留下活口,找出来的蛛网贼子计入当地官吏当年的考绩,重赏。”
高实澈神情一肃,“微臣听凭钦差大人调遣。”
半晌之后,送走郭知宜,高实澈静立在厅堂中,长舒一口气,笑了出来。
侍从看着有些失态的高实澈,不解地问道:“大人何故至此?”
高实澈目露赞赏,感慨地解释道:“这般凌厉的做派,和陛下年轻时真像,怪道陛下如此宠爱这个小辈!”
“小辈了不得啊,江山代有才人出,长安郡君,我有预感,数百年来第一个以女子之身登上祭天坛、担任钦差的这个皇族女,将会成为大周最大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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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山庄。
姜茂文满头愁绪,低低呢喃,“这陆韶怎么像是和我们杠上了?”
不但出钱扶持和他们金银山庄不对付的白鹿山庄,还专挑他们的生意抢,就算亏钱也要抢,数日以来,已经被他撬走了三四桩大生意。
姜茂文险些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刨他祖坟了?!
但是没有!
姜茂文自认没有得罪过陆韶,上次的事情他不和陆韶计较已经是他大度了,怎么陆韶还死咬着他不放呢?
姜茂文百思不得其解。
心绪烦乱之时,抬眼却看见女儿姜荷打扮得楚楚动人正要出门。
没来由地,姜茂文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不怎么管女儿的姜茂文忽然出口叫住了姜荷:“你要去哪儿?”
姜荷也有一瞬间的惊讶,她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过问自己的行程。
姜荷自然而然地笑了一下,“锦绣坊出了新款式的衣裳,我和许家妹妹越好同去。”
“嗯,去吧,你的月钱还够吗?”
姜荷仰脸一笑,“父亲愿意贴钱给女儿买衣服,女儿求之不得呢。”
姜茂文递过荷包,目送姜荷的背影转出大门,眼神一暗,叫来随身侍卫,“去查查小姐这些天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