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倾棠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一大团迷雾横亘眼前,怎么也看不穿似的。
史倾棠烦闷地揉了揉眉心,按下心中的怀疑,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想道,是自己太多疑了么?又或者是,她对白怜的固有成见影响了她的判断?
史倾棠心中愈发烦躁了。
她承认,因为白怜的母亲史敏的缘故,她以前对白怜的确有偏见。
身为白家的主母,又育有白延钊和白怜这样出色的子女,史敏在外面素有淡静慧敏的好名声。但史倾棠对她这个姑姑的真实秉性一清二楚,占着史家长女的名头攀上高枝嫁入了白府,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心机深沉又自私自利。
数月前,史家遭逢大难,满门被屠,史家上上下下快死绝了都不见史敏出来说一句话,哪怕是在暗中护住一个史家的后生呢?!
要知道,隐帝发难,白家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波及,史敏完全有能力暗中操作为史家留下一点希望。
可她没有,史敏什么都没有做。
相反,在最困难的时候,史敏竟然趁火打劫,威逼她祖父交出静远阁的钥匙。静远阁便是赫赫有名的史家藏书阁,也是史家真正的底蕴所在,其中浩如烟海的古籍和先人手稿,价值不可估量。
静远阁的钥匙历来为史家家主所持有,史敏的心思昭彰可见。
呵。
后来,祖父史照温自尽于阁前,静远阁侥幸保下。自己这个唯一幸存的史家嫡系血脉,便遵祖父遗嘱接过静远阁。然后,她接过静远阁的第一件事,便是同史敏断绝关系,将史敏逐出史家。
是以,她同白怜虽然是表姐妹,却并不亲近。白怜也是个明事理的,平日里平辈论交,就像普通朋友一般,并不以表姐妹相称。而且,白怜不常在家,性格和举止与史敏也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只是,每每看着白怜,她总有点心结似的,做不到完全坦诚、完全不迁怒。
“倾棠姐姐?”郭知宜换好衣服出来,在发呆的史倾棠眼前挥了挥手。
“嗯?哦,是郡君啊。”史倾棠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郭知宜见她神色犹带几分低落,心中好奇了一瞬,面上却全当没看见,笑着挽起史倾棠往备好的马车而去。
史倾棠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郡君带了多少亲卫?怎么一个也看不见呢?”
郭知宜倚在车边,神秘一笑,“放心,此次随行的都是最精锐的亲卫,莫说我们只是去一个村落打探,就是攻下一座小城也绰绰有余。”
史倾棠彻底放心了,“难怪师伯一听说我要同郡君一同外出,问都不问便放行了。”
郭知宜摇头一笑:“那是他不知道我要带他家的小美人去干什么,要是知道了,可不得到陛下那里告我一状?”
史倾棠笑意深了几分,玩笑道:“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日理万机的,怎么会知道?”
郭知宜捂心口,“哇,魏伯伯不会怪我带坏了倾棠姐姐吧。”
史倾棠眉目含嗔地扫了她一眼。
两人笑闹一番,便说起了正事。
郭知宜展开一张舆图,指着一处道:“袁楼村,城东二十里外的小山村,咱们快马加鞭,天黑前应该能赶回来。”
史倾棠点头,“只是,就怕会出点意外耽误了我们的时间。”
郭知宜十分赞同,毕竟她们这次去的,可不是什么民风淳朴的小山村,说不定还是个虎狼窝呢。
袁楼村,一个坐落在山沟沟里的、很不起眼的小村庄,但是销魂窟挖出的女尸里却有近二十具来自这个村庄,更别说那些无从辨认的尸体里还多少是来自这个村庄的。
这么多被害女子,如此密集地来自同一个村庄,要说没有猫腻谁信呢?
可偏偏从下面的县衙报上来的资料上看不出一点异常,就是一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普通小村落,村里偶尔有女子上山或是外出后失踪也很积极地报官。只是没想到,实际失踪的女子竟然会这么多,而且都被掳到了销魂窟里。
白延钊和京兆府的官员正为了追查销魂窟的几个匪寇头领忙的焦头烂额,这里的异状一时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若不是史倾棠敏锐,只怕她心里装着陆韶和方四的事,也注意不到。
但,这个奇怪的村庄一被注意到,更多的问题便随之而来,逼得郭知宜不得不亲自走这一遭。
但她没想到,史倾棠也跟了过来。
注意到郭知宜的视线,史倾棠抬起头,“郡君想到什么了吗?”
郭知宜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只怕到了地方才能看出点什么。”
史倾棠沉吟片刻,“到地方?郡君是要进村?”
“对,已经到了这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郭知宜撑着额头一笑,“况且,这里对我来说,未必算得上是虎穴。”
史倾棠想起郭知宜以前的传闻,“也是,但还是不要大意,那个人……”
史倾棠眼神意有所指,“我总感觉,不是很可靠。”
郭知宜唇角勾着,眼神里带着五分嘲讽五分冰冷,“见利忘义,又自作聪明。”
史倾棠见她心中有数,便放心了,不再赘语。
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前行,摇摇晃晃许久,终于停下了。
“郡君,到山脚了。”马夫在前面道,“转过前面那座山包就到了。”
郭知宜扶着车厢,“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唉,万万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疲。
郭知宜推了推伏在小案上的史倾棠,打趣地笑道:“倾棠哥哥还好么?”
史倾棠抬头,脸色难得的有点黑,声音虚弱道:“还、还好。”
郭知宜毫不客气地笑了。
史倾棠幽幽地瞪了她一眼,心中却忍不住佩服起郭知宜,仅仅是坐马车在山路间穿行,便已经如此受罪了。她很难想象,同样是千金贵女的郭知宜是怎么在北境战场上熬过来的。更可气的是,京城里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便妄加评论,品头论足,真真是令人恶心。
郭知宜笑够了,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吩咐侍立一旁的亲卫,“把那个人带过来吧。”
亲卫称是,不多时,手里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并且蒙住眼的男人走了过来。
史倾棠全身酸疼,便没有下马车,只掀开帘子淡淡看着外面。
“把他解开吧。”郭知宜低着头整理衣袖,随口吩咐道。
男人脸型偏长,下巴上蓄着一小撮胡子,看起来贼眉鼠眼,也难怪史倾棠说看上去就不可靠。
但这个人是袁楼村的村民,袁楼村的女尸大半都是他辨认出来的,所以郭知宜暂时不得不依靠这个人带路。
男人一被放开,立刻吱呀乱叫起来,“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群龟孙子敢绑架你爷爷!”
郭知宜噗嗤一声笑了。
男人的目光立刻被笑声吸引过来,看见郭知宜后,男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骂道:“小白脸,笑屁笑!”
亲卫上去就是一脚,男人抱着肚子疼得直打滚。
郭知宜蹲下,唇角微勾:“笑的就是屁。”
男人愣了下,也不打滚了,也不骂人了,手指指着郭知宜,半晌憋出来俩字:“女的?!”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忽然又反应过来:“你他娘的敢骂我?”
随后又是一连串脏话。
郭知宜低声笑了,“你死定了噢。”
男人卡壳了一下,“什么?”
郭知宜指了指自己,“我,当朝郡君,爷爷是皇帝。”
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嗤笑一声,“你是郡君,我还是皇帝呢!”
男人指了指旁边的亲卫:“你问问他们,哪朝的郡君会把屎尿屁挂在嘴上?哪朝的郡君会打扮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哪朝的郡君会不好好待在宫殿而是往荒郊野外钻?”
郭知宜:“……”致命三问。
亲卫绷着脸,不肯说话,也不敢说话。
“咚”的一声,郭知宜循声看去,史倾棠趴在小案上,捂着嘴笑得全身直抖。
郭知宜:“……”
饶是厚脸皮如郭知宜都后知后觉地有了一丝丝不好意思。
郭知宜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男人,恶狠狠道:“带路。”
先办正事,其他的容后再论。
这个男人目前还有大用,她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亲卫得令,立即抓起男人走在前面,郭知宜没有回马车上,而是骑着一匹马跟在后面。
待郭知宜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转弯处,藏在不远处的另一群人这才钻了出来。
为首的华服青年捂着肚子直笑,眼角隐隐有水珠溢出,“有趣,太有趣了,她还真是从来就没有让我失望过。”
侍卫无奈道:“元帅!”
现在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吗?!
华服青年笑够了,擦了擦眼角,唇角轻勾,“走,咱们跟上去。”
侍卫拱手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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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祁复正满腹心事地奔着城外而去。
途经一条小巷的时候,祁复脚步顿了顿,犹豫半晌,一咬牙,转身钻入了幽巷。
祁复贴着墙,躲在一处阴翳的角落里,暗暗等待着。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眼帘,祁复精神一振,捡了块石头丢了过去。
那人察觉到风声,眉目一肃,挥剑打开了石头,“谁?”
祁复从角落里移出半步,招了招手,低声道:“是我。”
那人先是愣了下,然后飞快地扑了过来,高兴道:“七哥!我好想你,你总算是回来了。”
祁复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十一,我已经回不去了。”
十一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祁复垂着眼,“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十一叹了口气:“好吧。那七哥你这次回来是……”
祁复抓住十一,认真道:“我找你是想问一个问题,我离开后白家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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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皱了皱眉,看了眼祁复,有些为难。
祁复自嘲一笑,“抱歉,让你为难了,差点忘了,我现在没资格打听白家的事。”
祁复顿了下,看着十一道,“我也不让你为难,我只是想知道怜小姐这三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么感觉性情变了许多?你挑着能说的和我说说吧。”
十一眉毛拧来拧去,思索许久,只叹着气挤出来寥寥数语——
“现在的怜小姐已经不是以前的怜小姐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联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