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维的心情实在非常复杂。
伤人者,亦必自伤。
他曾提着大刀,踏过数重尸山,用累累白骨换来了一个家族的兴起,注定也会为此付出深重的代价。
因此,在郭家方兴之际,他心中已有预感,多难兴邦,家族也不例外,以武起家的郭家的前路只会更加崎岖难行。
事实一而再再而三地验证了他的预感。
十二年前,异姓王叛乱,直接攻占了京城,为了威胁声名赫赫的镇北军,他们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郭家人。
三年前,朝廷里的人欲除去郭家这棵大树,不惜割城卖地勾结辽人,他最宠爱的儿子郭荣险些死在北境。
不久之前,新帝即位,第一把火又烧向了郭府,这次的郭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他们伶仃几人相依为命。
郭家一向男多女少,家里的女孩儿都是被捧在手心里养着的。可世事难料,家中最该娇养着的女孩儿,却是最早亲睹血河惨象的,也是最早拿起刀剑的。
世事维艰,郭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他也没有那些个高门大户的迂腐做派,非逼着女孩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读劳什子《女训》、《女戒》。他觉得女孩儿拿刀弄枪也没什么不好,在这危机四伏的世道里,还能多个保命手段不是?
至于什么夫家嫌弃,郭维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在郭孙女控维眼里,自家女孩儿貌若天仙、武艺高强、书画皆精,哪儿哪儿都好。谁敢故意挑毛病,就是和他郭家过不去!谁要敢亏待了他家女孩儿,他带军掀了谁家!
然后,因为郭维这一番霸道的宣言,直接吓跑了一半上门提亲的人。
再然后,因为三年前北境一战,北境女杀神、郭家女修罗、北境母老虎等等算不上好听的名声传了出去。郭知宜回京之后,京城和周围的几个大城里,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的嫩草和老草都有主了,该成婚的成婚,圆房的圆房,不该成婚的也把娃娃亲先定下了。
竟是直接凭一己之力推动了北汉红娘人均收入翻了一番、北汉结婚率创三十年来新高、间接推动了一代婴儿潮的到来。
于是,当事人郭知宜就这么硬生生地拖到了十八岁还没成婚。
郭维:“……”
理智告诉郭维,是该替他家女孩儿张罗婚事的时候了,但感情上,他们聚少离多,他现在还不舍得把自家女孩儿送到别家。
理智和感情battle了这么多天了,谁也没压过谁。
郭维审时度势,站在皇帝的位置上,俯瞰天下,以更大的格局、更广的视野、更远的目光剖析了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招婿。
一个不够,就……再来一打。
前朝女帝在位之时,后宫有美男三千,前朝的公主们哪一个不是面首成群,甚至有些和尚、道士都成了公主们的裙下之臣。
郭维觉得这都不是事儿。
人生苦短,为欢几何。
就像郭知宜的封号一样,长安,一世平安,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郭维万万没想到,自家女孩儿已经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
有心上人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竟然瞒着他?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
郭孙女控维,心情瞬间微妙了起来。
郭维挥了挥手,示意郭意城和魏人辅都出去,等到只有两人时,才淡淡开口:“安安,爷爷且问你,你和那个陆韶是什么关系?”
郭知宜似有一丝茫然,“陆韶?是那个救了安安性命、救了意城叔叔性命、在战场上又救了您的陆侍卫?”
郭维:“……”
这绝对是故意的。
郭维忍了忍,强行无视了前面的一连串定语,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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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知宜抬眸,极浅极淡地展颜一笑:“是救命恩人和救命恩人之间的关系啊。”
郭维提起的一口气刚松了一点,忽然又听得郭知宜十分淡定地补了一刀:“哦,也是相好的。”
郭维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呛得咳了几下,“咳咳,你们……”
郭知宜见状,心下一紧,急忙上前扶住郭维,在背后轻轻拍了拍,“爷爷,您没事吧。”
郭维抿了一口茶,缓过来劲,来来回回扫视郭知宜几遍,才叹着气开口,极度幽怨:“女大不中留啊。”
郭知宜留神观察了一下郭维的神情,心中稍微松快了一点,老爷子还能和她开玩笑,没有一棍子打死,这事儿就还有余地。
郭知宜佯作惊讶:“什么女大不中留?安安什么时候说过要走了?皇宫大内,京城御街,金翠耀目,罗绮飘香,就是赶安安走,安安也不走呀。怎么……莫非爷爷是怕养不起安安?”
“胡说,”郭维吹胡子瞪眼,“明明是有人翅膀硬了,找到了相好的,就不管深宫寂寞的老头子了。”
郭知宜吃吃一笑:“怎么会呢?明明是多找了个年轻力壮、长得好看养眼的一块儿伺候您呀。”
“朕用得着你们伺候……”郭维哼哼道,“朕看,是嫌弃老头子既不年轻力壮,长得也不养眼了。”
“爷爷。”郭知宜声音拖得又长又软,尾音像带着钩子一样,撒娇的意味十分明显,“就算是爷爷年纪大了,也是京中最英俊养眼的爷爷。”
郭维冷哼了一声,以为服个软撒个娇就有用吗?以为他会吃这一套?
他还真吃,非常有用。
“……”
原主是在刀光剑影里长大的,长得冷,气质冷,说话也冷,少有软和时候。
外来的郭知宜为了不漏马脚,一面维持着人设,一面和原主的亲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恰当距离,也很少做撒娇这种过于亲密的举止。
所以,每次郭知宜一撒娇,郭维就感觉像是雪化了一样涌来一汪暖和的春水哗啦啦浇在心窝窝里,忍不住从内而外散发出慈爱的光辉……对郭知宜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郭维屈指敲了敲郭知宜的额头,叹道:“就这么喜欢那个人?也不怕看走眼了?”
郭知宜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喜欢他,也不怕看走眼。安安可是大周的长安郡君,父亲是太原郡侯,祖父是大周天子,天底下有几个能奈何安安的?再者,若是真的看走了眼,不用父亲和祖父,安安自己就能打爆他狗头。”
郭维笑着摇了摇头,目露怀念之意,当年的阿沁也是这般,不,比安安更甚,直接就跟着一个穷酸破烂的小子走了,和他一起经风历雨,一起经历失败,最后却没来得及分享成功……
郭维很快收起眼中情绪,看向郭知宜:“你既然喜欢他,朕不会恶意阻拦,但他得过朕这一关。”
“可……”,郭知宜抬眼,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这没得商量,想拐走朕养了十八年的孙女儿,没那么容易。”
郭知宜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可实际上,是安安想拐走他啊……”
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