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么重要的讯息为什么她没有看到呢?
郭知宜掩住心中疑虑,不着痕迹地打量范质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大世家的基因比较好,郭知宜见到的世家公子几乎没有长得很差的,范质也不例外。
范质长得很好看,五官精致不输于刘株,但刘株气质偏冷,似一柄华丽的长剑,而范质长相有些偏女气,墨发如云,眉眼如画,尤其是眼尾一抹病容烧出来的残红,仿若霜露凋零的枫丹之色,凄婉清绝,欲携万千风华而逝尽。
美中不足的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空洞无神,使这人的美失去了灵性。
郭知宜打量片刻后说道,“不敢当,知宜不过一平平无奇的小女子,哪有什么大名可言。倒是公子,想来是名声在外,才招致祸端。”
“祸端?”范质有些不解。
“公子想必也知道,今日城中……比较乱,我刚刚来之前,正看到赵将军和一群甲士对峙,阻止不轨之人闯进院子里。只是,赵将军势单力薄……当时的情形实在看的人揪心。”郭知宜不无后怕地摇了摇头。
范质默了一下,偏头看了赵凤一眼:“凤儿,多谢。”
赵凤憨憨一笑:“公子对赵凤有救命之恩,保护恩公是应该的。”
郭知宜眉目温和,柔声道:“虽然有赵凤将军在,但今日城中实在……过于危险。将士们本就压抑许久,如今更是在重赏的激励下杀红了眼,莫说是赵将军,就是我,甚至我爷爷站在这里,眼下都未必能劝得住那些杀红了眼的甲士。”
郭知宜苦笑:“依知宜所见,范公子不妨先去别处躲躲。”
范质还在沉思,但赵凤已经先一步心直口快地问道:“大小姐说的对,恩公去某家躲躲吧。”
范质叹气:“不妥。既然有人是冲着质来的,质若是躲在凤儿家,不就是把危险带到了凤儿家吗?”
赵凤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恩公怎么这样说?赵某这条命都是恩公捡回来的,为恩公赴汤蹈火都是应该的。”
郭知宜温声一笑:“二位不必争执,知宜有一言,也许可行。”
“大小姐请讲。”范质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仿若新雨初霁后的淡虹。
“范公子这半个月不妨先在我家别院住下,等京中安定下来再做打算。”郭知宜微微一笑。
“这……怎么好意思叨扰……”范质有些迟疑。
“无碍,我家那别院只一个受伤的将军在那里养伤,偌大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公子去了正好,给那空荡的院子添点人气儿。”
赵凤见范质神色松动,豪爽一笑:“赵凤觉得大小姐说的有道理。”
范质无奈:“如此,就叨扰了。”
郭知宜笑得愈发温和:“无碍。”
她也很期待,范质和陆韶如果这个时候见了面,会发生什么。
他们是早就认识,还是单纯的范不韦一掷千金投资落魄陆异人?
郭知宜眸色渐深。
郭府别院。
郭知宜走在前面,“知宜方才注意到,公子的住处格外幽静雅致,想来公子不怎么希望被打扰。这个院子花木浓密,遍植竹柏,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来,从前……家里人也只偶尔在盛夏酷暑难耐之际过来避避暑。”
郭知宜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低落。
跟在身后的范质稍顿了片刻,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多谢大小姐的安排,此处甚好。”
郭知宜一笑:“来者是客,公子满意就是。”
“对了,白苏,厨房那边怎么样了?”郭知宜忽然偏过头低声垂询。
“回大小姐,已经准备好了。”白苏恭敬答道。
郭知宜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公子是知宜请来的客人,无论如何知宜都应该一尽地主之谊。”
郭知宜看向赵凤,“知宜已经着人备下两三薄酒,小宴一席,既是为公子接风洗尘,也是想到公子和赵将军许久未见,趁此可以好好一叙,不知二位可愿赏光?”
范质温然一笑:“大小姐相邀,自是不敢推脱。”
赵凤笑得就豪放多了:“去,怎么不去?多谢大小姐!”
郭知宜淡淡一笑,招来一个仆从,引着范质二人去住处休息。
不久后,简单素雅的花厅。
花厅里,炉火烧得正旺,郭知宜一踏入屋子,就被扑面而来的暖气包裹住了。
郭知宜不自觉地呼出了一口气,手指灵活地翻转两下,解开了脖颈下系得紧紧的大氅。早就侍立一旁的人,十分自然地接过大氅,递给身后的侍女。
郭知宜走路的动作一顿,随即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无奈,“伤好了吗?这就开始乱跑了。”
陆韶重伤未愈,不似往常那般有精神,声音低低的、闷闷的,听起来莫名有几分委屈的意味在里面:“我觉得,我好的差不多了,而且,也没有乱跑。”
这能算乱跑吗?他不过是听说她回来了,想看看她……
但谁能想到,她就出去了一天……
一天还不到……她就又带了个人回来,还是个男的!
陆校尉的心里立刻像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沉重又压抑。
天知道,当初她邀请自己住进她家别院的时候,他有多高兴!
他以为,这意味着,于她而言,他是特殊的。
可是……
万万没想到……
并不是。
原来别人也可以随意住进来。
陆韶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当你因为捡到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高兴的时候,猛然抬头却发现,原来大家都捡到了,每个人都捡到了,甚至有的人捡到的馅饼比你的还大。
就、很不开心。
郭知宜听出陆韶声音中的不高兴,一抬眸望过去,恰好看到陆韶那张一向僵硬寡淡、没什么表情的面孔,鲜活而生动地不停变换着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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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知宜欣然一笑,而后仔细思索片刻,当即恍然。
郭知宜心中好笑,故意好奇地眨了眨眼道:“怎么了?将军好像不是很开心。”
“不……”陆韶刚想摇头,但忽然想起了什么,摇头的动作一顿,而后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郭知宜以拳抵唇,轻笑了两声。
陆韶郁卒又茫然,不解地看向郭知宜。
“想知道?”
郭知宜挥退左右,嘴角噙着笑,往陆韶跟前走了几步。
陆韶心下没来由地忽然紧张起来,被逼得连连后退了几步,直至退无可退,后腰抵在了桌子边沿。
郭知宜挑眉一笑,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握住陆韶的肩膀。
陆韶浑身僵硬,别说反抗了,动都不敢动一下,只一味地躲着越凑越近的郭知宜,两边手肘支在桌子上,后背弯成了弓形,以一个……桌咚的姿势被困在了郭知宜和桌子之间。
苍白的面容浮现出一层极为明显的薄粉色,不知道是局促不安,还是羞赧,亦或是……一种隐秘的、莫名的兴奋。
郭知宜低下头,动作刻意放慢一般地在陆韶的胸口前嗅了嗅,鼻尖甚至隐隐擦过陆韶粗糙的外衣……是个暧昧又撩人的动作。
但郭知宜的神色却一本正经,好似真的在关心他的伤情,有理有据地分析道:“药味儿好像淡了许多,将军是不是没有遵守大夫的嘱咐按时换药?”
陆韶呼吸急促,注意力全其中在郭知宜鼻尖擦过的地方……和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意识不甚清明,只失神地呐呐道:“没有……我……按时换了的。”
“哦。”郭知宜这一声拉得很长,尾音微微上扬。
郭知宜似是苦恼地想了一下,“那是怎么回事呢……啊,我懂了。”
郭知宜眼中仿佛有灵机忽然一现,但是嘴角恶劣的笑却是怎么都压不住,“我明白了,药味被压下去了才闻不到的。”
“压下去?”
“是啊,被一股好重的酸味儿给压下去了。”
陆韶:“……”
陆韶被戳中心事,眼神有些飘忽,视线因为局促而不知落在何处,耳廓也渐渐爬上了一层淡红色。
陆韶抿了抿唇,梗着脖子道:“……没有。”
但是,这个否定却显得那么底气不足,反而使欲盖弥彰的意味更加明显了。
郭知宜忍笑:“好,没有。”
“那我不久之后要在花厅里,就是将军身下的这张桌子上,宴请范质和赵凤,将军要留下一起吗?”郭知宜看着陆韶的眼睛故意道。
陆韶垂下眼不说话了。
“唔……啊!”郭知宜见陆韶忽然肉眼可见地萎顿了下来,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了,便低下头打量着陆韶的神色。却不料,陆韶忽然一个用力掀开了她,两人的位置立刻调换了过来。
郭知宜:“……”
郭知宜:“……”
郭知宜:“……”
这下轮到郭知宜紧张了。
郭知宜纵然身量高挑,但相比陆韶而言,却显得出奇的娇小。
刚才那种姿势,被郭知宜做来,虽然暧昧却还带着玩笑的意味,但被陆韶做来……那便是十足十的危险了。
尤其是此刻,陆韶的眼睛微微发红,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影子,闪烁着某种大型肉食动物捕猎一般的凌厉和……志在必得。
郭知宜恨不得反手甩给自己一个巴掌,让你没事瞎瘠薄撩!
玩脱了吧!啊!
好在,原主为人狠戾,杀伐果断,陆韶对原主一直有层淡淡的畏惧之感,而现在的(穿越而来的)郭知宜虽然没有原主的狠绝毒辣,却也没有崩人设,一直表现得非常强势。两个人互通心意之后,陆韶对郭知宜没有了畏惧疏离,但在郭知宜面前依然不自觉地就……怂了起来……
比如现在,八百年来头一遭翻身,陆韶的脑子超负荷运转了良久,依然乱糟糟的,压根想不到什么趁虚而入、趁势揩油……相反,一看到郭知宜面无表情的脸,就、就莫名有点慌……
最后只闷闷道:“那两个人是客人,宴客之道,男女不同席。”
郭知宜哑然,还不承认呢,这酸气,宛如实质了。
郭知宜忍住笑意,“嗯嗯,将军说的有理,那便让将军来招待吧。”
“???”陆韶面露疑问。
郭知宜推开陆韶,拍了拍陆韶的肩膀,眨眼道:“郭大小姐有事先回了郭府,实在抱歉,但没办法,只能让暂居此地的陆校尉代为招待。陆校尉不愿意吗?”
陆韶垂眸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发红,局促地点了点头。
郭知宜失笑,摇了摇头,“那就全看你的了。”随即,转身离去。
不过,离开的身影越看越带着点……难得一见的狼狈和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