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板着一张脸,身形轻轻向后靠,看向曹五的眼神充满了嘲弄与讽刺。
姜还是老的辣。
薛老夫人稳稳把握住了谈话的节奏,从一开始就引诱着曹五一点一点向下沉沦,一寸一寸击破曹五的防线,直击他最脆弱最彷徨最恐慌的那一处,再带出曹五的恐惧、不甘和怨怼
在马车上,含钏问薛老夫人,可是需要将另一处别院里禁足的曹含宝带出来,也算作是威胁曹五的人质。含钏看到薛老夫人嘴角翘了翘,满带讥讽,“若是他还在意妻儿后嗣,又怎么会即刻跑得无影踪?我能理解他争权夺利之心,可抛妻弃子、残喘独活这一点,是我最为唾弃的。”
也是。
若真在意曹含宝和远在江淮的儿子,曹五又怎会一溜烟地跑了?
含钏轻轻眯了眯眼。
窗外的雨,越发大了,接连不断地打在屋檐与墙角。
“咚咚咚——”
“咚咚咚——”
也不知是雨滴砸落的声音,还是含钏睁开眼看向曹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跳。
曹五惊觉失言,独眼瞪得很大,隔了很久,“啐”了一声,吐出一口带有血水的唾沫,“妈的”曹五艰难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在或老实巴交、或歇斯底里的面孔之后,是无尽的颓靡和放弃防备,“人是我杀的不过,我赌你们,不会把我交到官府”
曹五“锵锵锵”地笑出声,“我到了官府,曲家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在哪里都是一个‘死’字,可你们现在还不想我死至少,你们想我死在曹家人手里你们要拿我的血去祭奠枉死的十月和华生所以你们现在不仅不会把我交给官府,还要保护我,保护我不受曲家的追杀”
曲家?
含钏猛地抬起头,侧眸想了想。
是的了。
怎么可能和曲家没有关系?
恐怕曹五逃窜之后,第一个去找的就是曲家!
曲家暗自将曹五送回其西北老巢,蛰伏数月,曹五对曲家而言,除了姓曹,再没有别的用处。而在余氏沉塘后,曹家已修书一封回江淮老宅,将曹五早就从族中革除,也就是说曹五在官面上早已和曹家没有任何关系!他做的所有事都和曹家无关!
至此,曹五对曲家而言,连这点用处都没有了。
可好好一个人,总有他能干的。
出身漕帮的曹五狠辣多疑,且有几分功夫傍身,做曲家可有可无的打手,倒是个好料子。
换个思路想,也就是说,北疆方大人遇刺,背后黑手是曲家?
为什么要刺杀方大人?
北疆已经被重新洗牌,曲家就算还有势力在北疆,也只是死去的百足之虫,又有何惧?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贸贸然刺杀圣人派遣北疆的朝臣?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
除非,方大人非死不可?
曲家为什么一定要方大人死?
含钏陷入沉思,耳边听见曹醒的声音,“人,是在北疆抓住的。在刺杀方大人后,曹五带着十余人向西逃窜,一路逃到鞑子南部,被我们的人一把擒获,连夜送回京城。”
含钏眨了眨眼睛,看曹醒扶住身旁的椅子把手,不急不缓站起身来,一边起身,一边笑着道。
“你猜得不错。”
曹醒腿长,两步便走到了曹五的身边,丝毫不避讳地上五彩斑斓的排泄物与呕吐物,也不在意淌得到处都是的散发着恶臭的血迹与肉渣,温声道,“如果将你带到圣人面前,让你作为人证,揭发曲家的举动,作为交换,我想,你或许有三成生机。”曹醒发出一声轻笑,“毕竟,咱们当今圣上是位明君,言之必行,驷马难追。”
曹醒的动作很轻缓,声音也很平和。
可曹五陡然感觉到恐惧。
这在他经历了一系列酷刑与严打后,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你揭发了曲家,顺道可将十年前沉盐事件的始末一并揭开”曹醒绕到了曹五身后,轻声道,“我爹娘的死终究沉冤得雪,我和钏儿的杀父杀母之仇终于得报,你以为,我们会选择这么做对吗?”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咪咪阅读,iiread安装最新版。】
曹五突然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曹醒手速极快,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噗嗤”一声戳进了曹五的腰间,猛地拔出,血流像小溪一样涓涓流出。
“可是,我不!”
曹醒紧咬后槽牙,手上再一捅,完美地避开了曹五的要害,“我不会把你交给圣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死在别人手里?你要赎罪,你要为当初犯下的罪孽赎罪不可以给你将功抵过的机会,你只能死在我手里!你必须死在曹家!”
把曹五放到圣人面前,意味着曹家失去了主宰处置曹五的权利。
说话间,曹醒的手一进一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似乎想要将曹五全身的血都放干。
血流了一地。
窗外的雨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像滚油里泼进了几滴水。
“噼里啪啦”的,炸得到处都是。
含钏瞪大了眼睛,陡然间鼻头一酸,眼眶泛红。
曹醒将匕首往地上一扔,低低地喘着粗气看向地面,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恢复平静,交代着曹生,“把他挂到梁上,每天三顿饭,其他的不用管。明天一早,去拿最好的金创药,把他身上的伤口血止住,等形成血痂后,在原来的伤口上再次刺入匕首”
含钏转过头去看薛老夫人。
老太太的眼眶也红了。
曹醒笑了笑,“看看他什么时候死吧让他尝一尝我爹娘在马车里血流殆尽的滋味我要让他每一日尝一次,每一天都经受血流受伤的苦痛,直到死!”
“曹醒!”
曹五在“十字”木架上疯狂挣扎,“给我个痛快!你是个男人,就给个痛快吧!”
曹醒满手是血,接过曹生递过来的丝帕,没有再给曹五任何的眼神,径直朝外走去。
薛老夫人拍了拍含钏的手背。
含钏忙起身追出去。
刚追过拐角,含钏终于看到了曹醒的身影——青年人双手捂住脸,背靠在冰凉沁雨的墙上,身形一点一点向下滑落。
滚油一般炸锅的雨夜里,曹醒压抑而沉闷的呜咽声显得不足挂齿。
曹醒在哭。
含钏单手扶住墙,也淌出了两行泪。
也不知曹醒在哭什么,许是在哭自己悲戚的少年与苦痛的成长,许是在哭早逝的父母和可怜的祖母,许是在哭这一路走得好苦
含钏不知道曹醒在哭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她在心疼曹醒,为这个命途多舛的青年,感到无比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