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觉得不好意思,更没觉得有所亏欠,甚至感激的情绪都减了不老少。
是习惯了吗?
还是,觉得配得上,徐慨对自己的好了?
含钏埋头啜了口茶汤。
不想了。
她这脑袋瓜,太复杂的事儿,想也想不明白。
想咋做就咋做,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吧。
马蹄踢踏,在一处人声鼎沸的地界停了下来。
徐慨撩开袍子,手腕高高抬起,眼神示意含钏扶着他的胳膊下车。
含钏深深剜了徐慨一眼,扶住旁边的车门门框下了马车,
瞧着促狭的样子。
昨儿个被她握了手,今儿个就非要找回场子
幼稚又无聊!
含钏一抬头,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船舶如织,人来人往,有健硕高大的纤夫背着麻绳把大船一寸一寸往码头挪动,也有花白头发的老翁吃力地运送沉甸甸的包裹,船舶划浪的声音、纤夫喊号的声音、砍价与争吵、重逢与离别许多声音像一幅幅画儿似的,在码头处交缠。
小双儿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大码头,张了张嘴,看一侧摞成山的货物,轻声感慨,“好多人,好多船”
含钏笑起来,摸了摸小双儿的头,轻声说,“这里是大运河的最北口,从北直隶,也就是京津冀出发的货船若是不走海运,便从此处出发,从江淮出发的船舶泰半的目的地也是此处。”
含钏知道这个,徐慨有些惊讶。
含钏抿了抿唇,颇为不服气,“你曾经送给我一本《迷梦醒世录》。书里面关于这条运河,有很详细的描述!”
徐慨展颜笑起来。
含钏跟着徐慨来到了码头的东南边,人渐渐少了,几艘平底帆扬的中型船只等候在水面。
一个穿泛旧夹袄的中年男人过来接,一见便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给秦王爷问好。”
徐慨点了点头,让了半个身子,露出跟在后面的含钏。
“贺老板要买船,你细讲讲。”
那男子赶忙朝含钏拜了三个礼。
含钏连忙侧身让开,赶紧让崔二将那男子扶起来,半侧了身子福了礼,“您实在太客气了!”眼风扫到徐慨已背着手在码头踱步,开口详细说了自己的需求,“想要只小船,吃重不太大,仅是运送食料食材即可,就走河路,偶尔走海运。”
男子弓着身,含钏说一句,男子便连连点头,显得很恭敬。
含钏说完,男子偏头想了想,佝偻着腰,手一抬示意含钏看第一条船,“小的给贺老板备下的船舶都不是大船,您说您想要条小船,说实在话,小的不推荐。河深海大,越小的船,行走起来越危险。这几艘都是中等大小的沙船,军运漕粮的船舶便是这个种类。”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恭敬地往后退,请含钏看得更清楚。
“沙船平头、方尾、平底、多桅多帆,不仅可以在沙滩多浅水的区域航行,还可以在风浪较多的大江大河中远航,这几艘水位不大,您运个一千两千石重量的货物,完全没有问题。”
含钏:
她只需要三十石的吃重
不过再想想他的话,也有道理。
若是要走海运,船越大,肯定越安全。
只是
她为什么要买这么大一艘船?
她都可以直接出海捕鱼了
到时候,捕鱼-运送-加工-上桌-收钱“时鲜”就能提供一条龙服务了
太扯了。
含钏正想说话,却听徐慨开了口,“小船也是这个价,大船也是这个价,你自己想想,到底买哪一个?”
这还用说?
“那行吧。”含钏点了头。
侧头看了看,指向正数第二艘的船舶,船体深褐色,几支桅杆高高竖起,米白色的帆被风吹鼓,看上去很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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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钏问那中年男子,“这只船,几多钱呀?”
男子笑着应道,“这只船做工精良,是用一百斤桐油、三十斤灰,还有樟木做舵、松木做尾、楠木做船板制成的。”
看了眼徐慨,身形弯得更低了,“若您要,小的收您一百两银子。”
这么大只船,才一百两银子?
含钏微微蹙了蹙眉。
有点奇怪。
徐慨啥时候又和码头上的人扯上了关系?
看起来声势还挺高?
含钏刚想开口说话。
那男人便笑起来,“船这东西,船料不费什么事儿,耗费人、时、力,咱这作坊,小的便是大师傅,一艘船从打磨到成型,小的打主力,恰巧先头受过秦王爷的恩惠,收您的银子自然比别家便宜,却也是搁平了收支的,小的也有赚头——买船买车,最要紧的便是平稳安全,咱不吹不擂,不光是通州渡口,便是放眼天津卫,做大船有小人这般手艺的,不超过这个数。”
男人比了个“二”。
含钏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买车买船,最重要就是要安全,东西要过硬。
含钏看了眼徐慨。
徐慨办事极其稳妥,他都觉得好的,从来不会差。
不过,越想越觉得奇怪。
徐慨到底是怎么和这些人扯上关系的?
含钏轻轻摇摇头,直觉告诉她,不太对。
几次深夜出现在掖庭的徐慨、在斩杀勇毅侯时展现出巨大力量的徐慨、面对连消带打把三皇子拖下水的徐慨
这可不是一个淡漠疏离,又不受宠的皇子,能做下的事儿。
连着两辈子,含钏才惊觉,徐慨身上藏着许多谜团
思绪扯远了。
河风吹拂,含钏回过神来,想了想,从怀里将带出的那一小沓银票抽了两张递给男人,唰唰舔笔签了几张文书。
待签订完成后,含钏探头见水面平静无波,刚刚购入的那艘船就这样摇摇荡荡地晃在水面上。
小姑娘抿唇笑了笑,同那男子客客气气道,“我能登船看看吗?不驶远了,就在渡口边上转两圈,试试咱的新船。”
看她如今多争气!
都买船了!
男子赶忙躬身,“自然可以自然可以!您若觉得这条船不好,咱再换再试,都可!”
纤夫将船拉到岸边,含钏扶着船玄踩到甲板上。
徐慨紧随其后,以微不可见的姿势护住含钏别踩空。
帆换了一个方向,向远处驶去。
含钏仰头笑着问徐慨,“你怎么谁都认识呀?”
徐慨低头看了看小姑娘笑盈盈的脸庞,想起昨夜的焦灼,生硬地别开眼光,轻轻开口,“水运,将成为本朝,乃至千秋万代,最核心的运输方式——军火、漕粮、兵士所有大规模的迁移,只有水运可以快且准地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