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不要呀!我不要再进佛堂!我要再去问问殿下,爹爹,我要是嫁给了殿下就是王妃了!”石婉跪在地上哀求石礼。
晚上回到家,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自然也是不能瞒石松和石礼了,石礼只觉险些晕过去。真要是得皇子看重也还罢了,石礼没有这么清高,但这是在更衣时偷溜进园子,自己不要脸的撞上去。这事还是各方都瞒好来,不然石家一族的女儿都不要嫁了。
“休得胡言!我一次次给你机会,两个叔母教导你、太太也好生教导过你、母亲现在也教导了你,你没有一次长进的。非我不能容你,而是你心术不正,心性已定,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心软,让你毁了整个石家!”
石礼对宝钗给他生的两儿一女还是十分看重的,那小女儿石宁粉雕玉琢、聪明伶俐很受他的宠爱。
石婉儿又去求坐在左首的石松夫人,声声叫着祖母,石松夫人因为石礼一句“祖母教导过你”而汗颜。之前她是觉得石张氏和宝钗等人对石婉儿到底是严苛残忍了,也有没有真心教导的缘故,这一回自己也摊上了。
“去承恩公府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可你做了什么?事已至此,不必多言,听从你父亲的安排,总不至于少你一口吃的。若是你再闹,便不是在佛堂,而是去寺庙落发为尼。”
石婉儿说:“祖母,你不是疼婉儿的吗?婉儿没有娘,只有您才是婉儿最亲的人呀!您为什么也不帮婉儿?你们帮婉儿去问问殿下,殿下不会不要婉儿的。是皇后阻止,一定是,是叔祖母她们母女向皇后进了谗言!”
石松自恃一家之主,他也不想多插口女眷的事,但是今日算是大开了眼界。想他身为石家长子,石太傅的长子,年轻时也是何等风光,兄弟也敬服,就算后来被贬谪几十年也是有所作为的。他的孙女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他手中的茶碗往石婉儿一扔,乒一声碎在地上,在场人都吓了一跳。
“你敢再多说一句,打死了事!”
石婉儿看祖父不像是说笑的,不敢再求,只是坐在地上大哭,石松夫人叫了两个嬷嬷将人拖去佛堂关着。
石礼想了想,说:“夫人,今日婉儿惹出这样的事,你看着准备一下,去承恩公府陪个礼吧。在承恩公府夫人寿宴时闹出这事,总是不好的。”
宝钗应声称事,石松夫人开口说:“明仪,也怪我心软,不然就没有这事,我也亲自去一趟吧。”
石礼点了点头,对于母亲与妻子间的暗流他也不会不知,只是现在的程度他若出面帮妻子,那是不孝。只盼让时间消弥两人的隔阖。
石松夫人既恨石婉儿的不争气,又恨自己的运道,年轻嫁进石家长子,人人羡慕,可后来却是落了难。好不容易转好了,可她活到六十岁,体面都还不如儿媳,更别说弟妹了。
晚上,石礼、宝钗夫妻也回自己屋子用膳,宝钗就没有在石松夫人跟前立规矩。
石礼在无人时才和宝钗说:“母亲多年在琼州,如今回来也有些精力不济,有些糊涂了。”
宝钗不禁眼眶都湿了,却道:“都是一家人,母亲也是为了这个家。我也只是想哥儿姐儿好,旁的再不求。”
石礼握住她的手,说:“辛苦夫人了。”
宝钗除了娘家的落没之外,到是没有一处不好的,两人年纪相差十二三岁,男人最是会疼人。两人夫妻感情倒是好,不然石礼也不会将薛姨妈接来府里住。
宝钗笑道:“和老爷相比,我哪里称得上辛苦,不过是些后宅小事。”
宝钗越这么说,石礼身上轻松,心中也更信任她,石礼又说:“叔祖母那也该谢谢,总是她也出了面的。在承恩公府冲撞皇子不是小事,况且那里办着女学,皇后娘娘这不发落我们,是极难得的了。”
此事传扬出去,承恩公府的女学也不用办了。
宝钗也温言应承,石礼轻轻拥住了她,说:“你总是什么都说好,但我心里是明白的,如你说的,只是为了哥儿姐儿,少不得要委屈你这不母亲的了。”
宝钗不禁落下泪来,说:“我也不仅是因为哥儿姐儿,这一生有老爷怜惜我,我便没有白活。”
石礼也是十分宽慰,自己当年能续娶一个绝色少妻,博学不下于他,又是个贤慧的,他还求什么。便是她娘家差些,也该多怜一分才是。
石礼说:“你近来都在老太太跟前,倒是没有去照料岳母,都快过年了,该添置的你也尽做主就是。这一家人的,总不用左忌讳右忌讳的小心。”
宝钗更是心下感激。一生婚姻不算完美,却总不至于差了。
……
却说陈逸离家也有数年了,现在的交通可没有后世那样便利,如果要回乡探亲,没有几个月是不行的。
一个重要的岗位哪里能空置这么久,如果可以,代表着他不是一个重要的人。
一路回来,陈逸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他不是四川体系中不可缺少的人,而是可以随时被取代的人。
他要回乡探亲的事,也早一步派一个小厮回家报信,所以他一到杭州,就有陈家的管事们派了车队来码头接了他、张姨娘及哥儿。而他的警卫连除了军官能骑马,只能排在他的车队之后了,他们身穿新军制服,因是冬天披了件披风,模样奇怪,引来行人伫足观看。
陈府早修得气派非常,已经不是一个商户人家的规制了,因为他是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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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张姨娘、大哥儿去向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年纪上去,已经不太管事,但能见到长孙和曾孙却是欣喜万分,因着是个爷们,屋中有弟媳姐妹,他也不好多呆。
还要向父母请安,一进正院,就见陈老爷和陈太太张氏等在院子中上,见到他就扑了上来叫着“我儿一路劳顿”“挂念”云云。
进了堂上,张姨娘也带着大哥儿去磕头,张夫人看着喜得什么似的,忙赏了荷包。又将大哥儿搂在怀中,心肝宝贝地叫。
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想起谢夫人来,陈逸也没有和家里说过休妻之事,而上回得到皇后提点敲打,他长期抑郁,那些事也没有和张姨娘说过。陈逸却是明白,和张姨说她也不懂,更帮不上忙,反而多了口杂。
终于亲香够了乖孙孙,张夫人才想起来谢菀莹,问道:“谢氏怎么没来,是去四川了吗?”
陈逸道:“不是。我已休了她。”
张姨娘只知谢菀莹离开,却是从来不知道陈逸已经休妻,这时眼睛不禁一亮。
陈逸让张姨娘带大哥儿下去,张姨娘心中还在揣测自己是不是能在姑妈的支持下被扶正,一想到能当二品诰命夫人,她就抑制不住激动。
陈父是被儿子吓了一跳,问道:“这怎么回事?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如今知府老爷是你舅兄,这两家如何往来?”
谢大人是谢菀莹的长兄,乾元六年进士及第,三十几岁能做到知府也是前途光明了。他父亲已是巡抚,将来他多半也能做到那个位置,只要不犯大错,父亲又多坚持几年。
陈逸道:“还往来什么,两家的怨已是结下了。”
张夫人说:“谢氏虽然名节有碍,但都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能说休就休。她如今在哪,要不去接了人回来吧。”
陈逸看向张夫人,说:“太太,谢氏怎么名节有碍了?她是后宫出身,但并未受过圣人宠幸,由皇后做主改嫁。这是要怀疑皇家说谎骗我们不成?”
张夫人心下一惊,语无伦次说:“我……我怎么……没有这个……”
陈逸目中抑郁,说:“当日诸将在京都求亲,配妃嫔宫娥回蜀皆是和美,如今也只有我夫妻分离,破镜已不能圆。”
张夫人道:“你要心里还挂念谢氏,好生将人接回来,娘也不拦你,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陈逸知道杭州也一定会有锦衣卫或者东西厂的探子,皇后都能知道陈家“代表着皇后”这样的事,张夫人随口说一句“谢氏名节有碍”这样的态度她怕也能知道。
陈逸道:“谢氏已随皇后回京了,与我陈家没有关系了。当日成婚是恩典,如今落得‘为臣疑君’,不要恩典只有雷霆了。”
陈父吓了一跳:“什么‘疑君’、‘雷霆’?逸儿,你不要吓我们。”
陈逸道:“我们口口声声说谢氏名节有亏,不是说圣人娘娘欺骗我们吗?这是明晃晃的对皇家生怨。作为臣子岂能对皇家恩典生怨?君臣离心,错不在别人,正是我们自己。”
“君臣离心?”陈父更惊惧:“逸儿,皇后娘娘降罪于你了?”
陈逸说:“娘娘若降罪倒是好了。”一罪不二罚,降了罪就会揭过,只有不降罪,他才不知道该做到什么样。
张夫人道:“就算休了谢氏,娘娘也应该帮咱们才是,到底情份不同,怎么能反而站在谢氏那妇人一边?说起来谢氏还是妃嫔出身,当年娘娘见着会喜欢?”
陈逸深吸了一口气,悲愤地说:“太太是和谁都敢说娘娘和我们家情份不同吗?”
张夫人奇怪,说:“当年你救下落难的娘娘,后来一同入了蜀,有了一番际遇,这还没有情份吗?”
陈逸直欲落下泪来,说:“父亲,我跟你再三叮嘱要谨慎,家里竟是如此地步了吗?”
陈父说:“咱们家也没有如何,到底还是忠于圣人和娘娘的。”
陈逸真想大哭一场,可是哭没有用。
当年谢菀莹看着陈家行事风格,张夫人的话语,也委婉劝谏,却是让张夫人觉得她在摆官家小姐的款儿,于是也抓住她的后宫出身这一污点打击。这两相矛盾不可调和。
张夫人是极固执的人,谢菀莹又身为儿媳被孝道压着,身边没有得用的自己人。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陈父虽然有些见识,开始时是卑微谨慎许多,但是他看到了一个普通商人和一个将军之父、背靠皇后的家族的区别,尝到人人奉承的滋味,渐渐的也就变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本来张夫人不争权,谢菀莹真在陈家管家理事,张夫人也能多听劝谏,至少陈家虽树有枯枝,不是烂到根本,嫡支却不会被皇后厌弃。但张夫人岂是能让着儿媳的人,特别是这样不贞二嫁女抢了她最骄傲的儿子。谢菀莹看不惯商户人家的规矩也是她决心和离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凡家风好、婆婆疼爱、丈夫尊重三者仅得其一,毕竟是在古代,女子也不会轻易走上另一条“没有家”的路。谢菀莹却一样都没有,偏偏还有另一条路的机会,她岂能放过。她是看得太清楚了。
陈逸说:“这些话你们别再说了,小心大祸临头。”
张夫人说:“我儿当年不但救了皇后娘娘,后来多年忠于王事,数年不归家,这还有什么祸事?娘娘还能分辨不出个忠奸不成?”
陈逸苦笑:“这一次我回来是要治家的,治不好家,我也不必去当官了,去了也是送命。”
陈父正要追问,又听人来传老太太院里摆饭,只有暂时不问,先去用饭。
陈逸归家,是思考着怎么治家,从哪里入手,这几年家中干了哪些犯忌讳的事都要调查清楚。
他这个极别是带了警卫回来的,但是警卫虽然能用,陈逸却知道警卫连中肯定有朝廷的人,也定不能封口,这家事弄到这层面也实在不是他所愿。他也才想那三年要是谢菀莹当家会不会好很多。像她们官宦世家不是说没有私心,却不会行事张狂犯忌讳。
可惜没有如果。
而张姨娘因为听说谢夫人被休,心中活泛,翌日一早就去张夫人屋里服侍,姑侄说着贴心话。
陈逸一来不好一回来就责备母亲,二不他也觉和母亲说不清楚,昨日也没有将话摊开来说。张夫人却正心中不快,有张姨娘贴心也能心情缓和几分。
张姨娘说起因为是妾氏,陈逸在外为官都无府中女眷的交际,这也妨碍了他的仕途。
张夫人说:“我昨日听逸儿的意思,那谢氏在娘娘那还是有几分体面的,我估摸着他是想将谢氏接回来的。虽说谢氏是那么个出身,既然在娘娘那有体面的,我也不能驳了。你呀,好好服侍逸儿就好,多添几个乖孙就好。”
张姨娘不禁失望,说:“姑妈,那谢氏要是仗着有体面,你再让着不爬到你头上去了?”
张夫人道:“哼,谅她也不能,我有的是办法治她!”
张姨娘见事不成也没有办法,张夫人是她最大的靠山,连这靠山现在都没有扶正她的打算。
过了几天,陈逸手底下的警卫员逐渐将一件件卷宗交到他的案头,他一见直想要晕过去。他的兄弟、族中人、母族人、陈家奴才都有份,侵占田地、强买强卖、包揽诉讼都是常事。
比如有卖北方货品的人生意好了,陈家人去插一脚,说是合作,从他那便宜进货,然后卖出。事实上还是“寄卖”在人家店里,这是白白的要抽成。有些店铺不堪欺压告到衙门,但是陈家是皇后的救命恩人,在杭州都快人尽皆知。谁敢去扳倒陈家?到现任的谢知府来了,他也是发愁怎么会有这样的亲家,虽有几件压制之事,但是上头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动陈家,他是知道皇后娘娘的权势的。谢知府虽出生世家,却也是识实务的人。
陈逸见其中还有她母亲曾拿他父亲的名帖办了事,收了钱。
这陈父的名帖不值什么钱,大家看的是他的名号,或者陈母打出的是代表娘娘。
这些可都是死罪呀!在四川都是要砍头的。
陈逸浑身颤抖,这就是皇后的用人手段,早两年怎么样都不会动他,他在后勤调动上还得用,要营造最利于安南战事大局的条件。现在战事已歇,马放南山,就算缺了他,真有物资不接时也不会坏了大局。
谢菀莹的事更像是一个引子,也不知是谢菀莹投靠了她,还是正中她的下怀。君心难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呀。
警卫员们哪里有这么强的调查能力,这么几天有这样详细的卷宗,只怕其中有锦衣卫,接触到了本地的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吧。
围绕陈家的人多有牵扯,此时要想保命也只有壮士断腕。皇后的意思是要办彻底,不然不会给他半年时间。
他陈家的根基在江南也完了,他也许能回四川安心地当他的官,跟那些泥腿子出身的人一样。原本不必如此,他有家,有对皇后的救命之恩,还有老丈人家,他的比别人不只高了一点。
他看看警卫连长赵四风,他还是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陈逸道:“便从几个管家侵占良田的事开始吧。你再从外面组织些人手,去将陈孝、周威、朱益几家拿了见官吧,将其家财都抄了统计好用于赔偿受难的百姓。”
赵四风说:“若是有人阻止呢?”
陈逸看向赵四风,嘴角凉凉勾了勾,说:“你会怕谁阻止?”
赵四风无言以对,有时聪明人有糊涂时,但糊涂的心魔一过,看得又比谁都清楚。
赵四风当下组织人手,除了跟随而来的警卫连的人,还在民间招揽了一些“义士”,以家主陈逸的名义抄奴才的家,谁也不能说什么不是。几百人风风火火的将三家豪奴的家人也差不多都拿下,将人家里也抄了个底朝天,聚集了无数财务。这时他们少不得要拿点好处,多也不会互相举报,这不管欺压良善,皇后也不会管这种小事。
就有三家豪奴的在陈府做事的家人去见张夫人,张夫人听说是陈逸的警卫员们干的,心中惊骇,忙差人去请陈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