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边城位于河套平原,是大周太/祖时期修建屯兵的北方要塞重镇。打退北方蛮族入侵后十年,汉人客商都禁止与后金通商。太-祖吸取教训,知道晋商集团挖了大明王朝的墙角,让后金有了集结物资的源头,太/祖当年可对与后金关系亲密的八大晋商集团挖家起底。但南北商业往来不是政治上的对立可以抗衡的,于是河朔和西北一带只开和西边的朔方边城、凉州、银川三地可以与北方部族互市,这也让这三城成了北方最繁华的城市,有塞外江南之称。
邢岫烟做富贵公子打扮,身边跟着萧侯夫人、黛玉、萧侯,苏馥儿却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留在了院子里。
邢岫烟是化装为一个送赏赐的普通宫女,跟着萧侯夫人、黛玉出了别院,进了西宁侯府的偏院,然后,跟着萧侯夫人从侧门出来。除了圣驾行辕各门口防守严密,其它门拱圣军就随意多了,对于萧侯夫妻更没有人管。到了外面,又有萧侯接应在客栈换了装,当真无缝对接。
边城市集繁盛,南北货商云集,除了汉人之外,还有许多西域人、与蒙古人,衣饰口音与关内大不相同。
黛玉哪里见过这样场面,她的规矩闺训真的扔恭房里去了。萧侯夫人不是头一回来边城,说是十年前来过,还熟门熟路给她们介绍各种货品。
黛玉不知道将来要怎么样侍俸这样的婆母,因为这个婆婆不看你针线女工和立规矩,她就是贪玩,难不成以后就要陪她游玩?
黛玉看看男装公子打扮十分潇洒的贵妃大姐。虽自来知道大姐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但不是说好的,女子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前只怕还是面上守规矩以防毁了闺誉下场凄凉的吗?
大姐,你老实说,当年你是不是仗着篾片口才忽悠我了?
小黛玉不禁朝“言行不一”的贵妃大姐发出一种小女孩对着最亲近的长辈才有的小怨念。
因为白日里,萧景云通常不是当值就是被召去伴驾,所以这时候萧侯夫妻自然是想带着儿媳玩了。
黛玉穿的当然也是男装,虽然细看时绝对瞒不过人的眼睛,好歹一般人也不会一个劲地打量人。
忽至前方一处,人群涌集,怕是有什么新鲜事儿,萧侯伸长了脖子,笑道:“夫人,我过去看看。”
萧侯这喜欢当吃瓜群众的毛病萧侯夫人也自了解,而且也影响到她。
萧侯钻进人群一看,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十三四岁小姑娘拉住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美小公子的衣摆。还有一个年纪稍小的漂亮公子,好奇地站在一旁。
那小姑娘一身麻衣,目中含泪说:“还请公子告知小女是哪家府上,待小女安葬了母亲,小女子必定做牛做马报达公子……”
那公子一身贵气,蹙了蹙眉,说:“爷说了不要你报达,你去葬你母亲吧。”
那卖身葬母的小姑娘说:“有恩不报,小女子于心何安?便是母亲地下有知也会责怪小女子。若是公子不肯让小女子报达,小女子如何能受公子银两?”
邢岫烟也和萧侯夫人护着“没见识”的宝贝黛玉穿过人群进来当吃瓜群众,然而,挤进来后她就后悔了。
只见中间的两个俊俏小郎君不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又是谁?徒元义让他们走出深宫,了解民间疾苦,了解边疆风物,他们还真的白龙鱼服了?他们此时出现在这里,那么附近肯定有暗中护卫他们的锦衣卫,他们好歹是皇子。
此时锦衣卫没有出面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危险,徒元义本是让他们增长见识,也要让他们学学自己独立处理问题。当年就算是教养三个皇弟也是如此。
果然,邢岫烟看到了人群中有一个面熟的锦衣卫小校,名叫周青,他也是穿着一身便服。那种穿着男装就认不出来的出会出现在污辱人智商的电视剧,就算“眼神不好”如邢岫烟者,男人穿上女装或女子穿上男装都能认出来。
除非像她溜出来时一样在脸上涂了些褐色的易容粉,在眼睛眉毛上做过修饰,这种女人扮女人,人家一时没注意认错是多的。
女子气质身段和男子不一样,改不了这个就难让人看不出男女。
之前要她顶着那些未知的颜料一天,她如何也不愿,出来时自然就洗掉了。
周青一见邢岫烟还以为徒元义也在这里,徒元义会带宸贵妃游玩他也知道,不由得抖擞精神。不一会儿,他看见萧侯和萧侯夫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才注意到她周围也没有其他微服锦衣卫。
邢岫烟第一反应是拉了萧侯夫人和黛玉默默离开,但是萧侯这个纨绔却是来了兴致,上前去了。
那卖身葬父的小姑娘正和徒晖诉说一定要报达他的话,徒晖哪里能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但是一脚踢开人家,传进父皇耳中,会不会让父皇觉得他性情狂燥,充满戾气?
他正有些后悔,但也是头出宫到民间集市,自来从未遇上过这种事,不知如何处理,正要召侍卫帮忙,就见萧侯来了。
萧侯笑眯眯看着徒晖,徒晖自然认识他,却没有叫出他的身份。
萧侯问道:“这位公子,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位姑娘报答呀?”
徒晖不疑有他,点点头说:“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何贪她的报答了。”
萧侯笑道:“你出了多少银子买她?”
徒显也素知萧侯纨绔之名,早生“仰慕”,不由插话道:“皇兄花了五十两。”
萧侯唉哟一声,说:“五十两都能买四五个好丫头了,你只买了一个呀?公子真是不会做生意。”
徒晖不禁尴尬,侧开头,却瞧见人群中的邢岫烟,周青等几个微服锦衣卫已经暗中护在她身边。邢岫烟现在是想溜也溜不了了,绝对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玩了回去。
这些锦衣卫让他们为她去死,他们可能做得到,但是让他们帮忙瞒徒元义,他们绝对做不到。
徒晖心下吃惊,却暗道:难道父皇此时也带了贵妃微服吗?此事被父皇瞧见了,不知他如何想?唉哟,还有她也瞧见了,莫不是又以为我要与这姑娘做那事,她更要瞧我不起了。
徒晖心中思绪纷杂且不说,但见萧侯说亏了,只道:“我不通庶务,也没有买人的意思,只不过看她有孝心想帮个忙。”
萧侯道:“可人家不是那种白要你帮忙的人,你出了银子,她就是你的人了。对吧,姑娘?”
那一身麻衣孝服的娇滴滴小姑娘连忙点头,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着徒晖,说:“公子出了母亲的葬生银子,我就是公子的人了。”
徒晖脸色尴尬,又偷偷朝邢岫烟瞧去。此时,邢岫烟知道溜不掉,倒想看看这个在京都脸面全无的惧内纨绔黛玉未来公爹能干出什么事来。
萧侯又道:“这位公子,我看你还是带她回家吧。”
徒晖觉得萧侯明知他的身份还戏弄他微有不悦,道:“我如何能带她回去?”
萧侯俊眉一挑,问:“绝无可能?”
徒晖肃然道:“绝无!”
萧侯叹道:“那可难办了,姑娘,你是卖身葬母,不是要饭对吗?你一定要跟着买你的人,对吗?”
小姑娘道:“不错。请公子不要抛下小女子,小女子今生今世定要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萧侯笑道:“做牛做马?你可会耕地?可会载人?”
小姑娘:……
徒显和周围的吃瓜群众扑哧一声笑出来,连黛玉都忍不住拿折扇遮住脸笑。只邢岫烟没有觉得很好笑,红楼中人笑点太低了,黛玉说一句“母蝗虫”都能令诸钗大笑。
但见萧侯又和徒晖说:“这样吧,小公子既然不要她,不如转卖给我,你出了五十两,我出一百两买她,如何?”
徒晖哪里会拒绝,连忙点头称好,小姑娘不禁傻眼,忧怨地叫了一声“公子”。
徒晖此时只要能摆脱这个被人看戏的境地,哪里管得她来,徒显倒还有几分可惜,这小姑娘也不弱于一般宫女了,且这一身孝的楚楚风姿,在宫里也没有见过。
不过,徒显想想父皇若是知道他们还带个女人回去,定要发作他们,父皇那是只许自己放火、不许他们点灯的人呀!
那小姑娘一脸伤心,却又忍不住往萧侯上下打量。但见他看着不过是三十来岁的年纪样子,一身锦袍,面容俊美异常。刚才她害羞没有细瞧他,这时不由得吃惊,心下又是一喜。
萧侯给了徒晖银子,徒晖一句话不说,连忙出了人群中心,徒显倒是留在这里看萧侯做什么。
萧侯叫那小姑娘起身来,那小姑娘盈盈一拜,娇娇喊了一声:“老爷。”
萧侯点了点头,说:“老爷我买了你,从此你的身家性命就掌在我手上了,是这么说的吧?”
那女孩儿低头,展现出一个好弧度,露出一点点粉颈,低声说:“奴婢做牛做马……”
“别!你既不会做牛,也不会做马,最多做媳妇。”
小姑娘眼睛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但她低下头无人看见,她只声若蚊子:“但……但凭老爷做主……”
萧侯点头,说:“老爷我就做一回主。”
说着,萧侯走向不远处一个卖肉的小贩那边,众人让出道路来。那摊主是父子两个,那父亲身材魁伟,满脸络腮胡子,那儿子也是身材高大,面上尚无须,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他正刀法熟练地切着肉。
“客人,你要什么肉?”那父亲问道,一见萧侯相貌俊美似仙,且这么多人围过来,心中不禁惊讶。
萧侯道:“老哥,你儿子娶媳妇了吗?”
那摊主道:“说什么娶媳妇呢,年景刚刚好一点,就先混口饭吃。只得过两年再张罗了。”
萧侯道:“我送你个儿媳妇吧,她卖身葬母,我买了她,但我家不缺婢女,给你做儿媳刚刚好。”
肉摊父子不禁诧异,那儿子一见一身孝的小姑娘楚楚风姿也不禁耳热。
那小姑娘却脸色一白,跪了下来,哭道:“老爷,你别丢下我……我一定会好好侍候老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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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侯道:“我买了你,一切由我说了算,你若要报达我,就好好给这位小哥当个贤惠媳妇吧,此事不必多说。”
那小姑娘慌了,要去拉萧侯的衣摆,萧侯哪里能让她拉住,一步跳开。
那位卖肉摊贩父子也不禁傻眼,说:“这位爷,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萧侯说:“绝无玩笑,领走吧,莫要虐待了人家就好。”
说着萧侯就转身离开,原想此事就了,但是那小姑娘一声凄厉哭叫,扑了过来,挡在了萧侯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惨兮兮地说:“老爷,我求求你,莫要将我送人当媳妇。”
萧侯带着一丝讥讽的笑:“你不是说听老爷做主的吗?”
“……”小姑娘才发现自打嘴巴,可她如何能将自己的心事宣诸于口?
萧侯一声冷笑,说:“罢罢罢,你不想报达我,也不想白要别人银子。那你将刚才那位公子的五十两银子还来补偿我,你且就自去找你愿意卖的人卖吧。”
“我……老爷可怜可怜我吧。”
“我若买你,就是送那小哥小媳妇,你也没有别的用途。”
那小姑娘看看卖肉的小哥,满眼的嫌弃,但是萧侯此时一脸冰冷生人勿近,而萧侯从开始就是没有真心要收她的意思,她有几分机灵,此时自明白再难攀附上他。
那小姑娘饱含委屈地从怀中掏出那五十两的银票,萧侯一把夺过银票,冷笑道:“那本老爷就不妨碍你做生意了。”
说着拂袖而去,想想又折回去那摊贩家买了两斤肉,当作道歉。
而吃瓜群众们则纷纷对那小姑娘指指点点,那小姑娘羞愤之下,捂面离去。
转出热闹的坊市,到了一家酒楼雅间,外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萧侯夫人却在教黛玉说:“有些事不能看表面,有的人看着可怜,却并不值得帮。江湖上的无耻之徒和骗术多着呢。这种卖身葬父葬母的还是小儿科,这种女子多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想要傍个有钱人去当妾。以后玉儿遇上这样的心机贱女,也不必心软。”
邢岫烟想了想,却叹道:“人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底层的女子没有别的机会去改变自己的命运,才会用这种方法。我只能部分认同夫人的话。”
萧侯和二位皇子坐在隔壁的桌上,中间以屏风隔开,他倒是新奇,问道:“但问娘娘有何高见?”
萧侯夫人也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因为她是黛玉的义姐,有独宠后宫、义结金兰的传奇,他们其实也很好奇,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初见时谨守君臣之礼,但是此时却知她为人随和,极疼黛玉,是以也有亲近尊敬之心。
小篾片喝了一口茶,手中折扇在掌中敲了敲,说:“古人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那女子生来贫寒,她还不能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吗?无知不是她的错——因为她没有机会上学,也没有机会见识大场面;有勇却是她灵魂的可贵,敢于和即定的命运抗争。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人之所以为人,最可贵的就是‘能知进取而遁其一’。且那小姑娘最多勾得一个轻薄浪子,若是男子自己无定力也是你情我愿之事,若有定力,惧她何来?我等富贵中人有权拒绝被这种人缠上,这是我们的自由,却不必以傲慢的眼睛看待她们的行为。人若有这种傲慢,是不仁而不自知。聂夫人一代侠女,‘手中有剑,心中有仁,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正是‘仁者爱人’。夫人如此女中豪杰,怎么一时失言学那后宅之妇称同为女子的一个无知小姑娘为‘贱女’呢?”
邢岫烟虽仗篾片之口才,却也是说心底话。她最欣赏的就是那种出身贫寒却抗争命运闯出一片天的人,连对男人的品味都是如此,何况是女子。一个人的审美是很顽固的东西,其实也体现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价值观。她现在即便身在金字塔的顶端,是即得利益者,可她仍然觉得一个底层人的命运抗争是值得尊敬的,不该嘲笑。
这固然是她能够令很多人讨厌的缺点,其实也是她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