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众人虽各回房歇着,但都在挂心贾琏的事,直过了近三个时辰,已快天黑了,才有旺儿独个先赶回来,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李纨、三春具赶到大堂,薛姨妈也带了薛宝钗从梨香院赶来。
旺儿上前朝着贾母、贾赦、邢夫人、王熙凤做揖笑道:“老祖宗大喜!老爷大喜!太太大喜!琏二奶奶大喜!琏二爷今日御前奏对得宜,圣人龙心大悦,内务府、兵部的大官也极赞赏二爷。圣人下旨封了二爷为从六品兵部武库司主事,圣人还赏琏二爷白银五千三百三十两呢!可是再体面不过了!”
贾母不禁呆住了,贾赦大笑三声,说:“好琏儿!不愧是我儿子!”
邢夫人满脸堆笑,说:“琏儿真的谋到实职了!还被圣人赏银五千两!真是佛主保佑!”
王熙凤不禁也喜气洋洋,琏二爷终于当官了,将来也能给她挣出一个诰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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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忙笑问道:“你琏二爷人呢?”
旺儿说:“与同僚一处喝酒去了,可不是要琏二爷请吃酒了?石家舅老爷、邢家舅老爷、少爷都在,还请了兵部和内务府的大人们,我是叫不出官名儿来。琏二爷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了。”
其实,大家可也都眼红,想别人寒窗苦读,考上去当得七品官,贾琏因差事办得好,得这泼天恩典。石睿都尚是从六品庶吉士呢,这还是他关系好,进士名次靠前的原因。
邢夫人说:“老爷,这是府里的大喜事,咱们也该准备准备,明日得好生庆祝呀。”
贾赦正得意洋洋想要应下,想要放鞭炮和赏府里的下人,贾母却道:“不过是封了一个从六品官,这般大肆庆祝,只怕还要被人说张狂了。琏儿也大了,合该稳重些,既是得了官职,怎么不先回来。”
邢夫人捂嘴笑道:“老太太,男人能有同僚交好在外喝酒可都是本事呀!与琏儿喝酒的可都是什么人?您还当是平日和清客喝酒不成?那是朝里的大官,旁人想结交都还没这门路呢!”
贾政脸瞬间红了,气不打一处来,只听贾赦笑道:“夫人说的极是!这和清客喝酒不一样,不是自己说先回来换件衣服,旁人就要等着的。”
王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捏着佛珠的手指都泛白了,一口气郁在胸口发涨,贾政也臊得红脸转黑。
贾母一见,才又借口乏了,回去荣庆堂,改明日再说。
翌日,就算贾母心里不欢喜也不能表现出来,府中又红绸漫布,早晨鞭炮噼里啪啦爆响,不久又有丝竹戏文唱腔传出来。
今日大房的人都盛装打扮,贾赦、邢夫人、王熙凤自是不必说了,就连迎春也是穿着大红衣裳,头插着着攒珠累丝金凤簪,项上一个赤金多宝璎珞,上头还有一串拇指头大颗的珍珠链却是贵妃特意赏她的,托了邢李氏带出宫来,除了贵妃的三个义姐妹,旁人难有这样的体面。那南洋大珠圆润生光,带在迎春身上更衬得她肤如凝脂、两颊生晕。
探春看了迎春一眼,这个向来不及她的姐姐现在过得比她好多了。当初邢夫人并不怎么管她,现在却因娘娘爱姐妹,与迎春投缘,邢夫人此时却是对她很用心。
邢夫人当年被阖府瞧不起,现在瞧着邢李氏来一招“母凭女贵”自也生出心思,再加上邢夫人多少得到邢家一些接济,给置的庄子也有收成,宽裕许多,就不吝啬给迎春开小灶打扮。
而且邢夫人最爱往邢府跑,都带着迎春,因为带迎春去邢李氏多少会赏她点东西,首饰或者衣料、衣服。邢家是织造、又开衣服铺子,衣料和衣服就最多了。
所以,迎春这个二木头成了三春中最富贵自在的。
探春从前看不起邢夫人,现在每每落泪,她要是生在大房,即便是庶出,也能像迎春一样记在嫡母名下了,还有贵妃表姐当靠山,又有邢李氏、石张氏那样的舅母疼爱。
原本她可比二姐姐灵秀精明多了。
迎春见探春偷看她好几眼,发现对方俊目之下有一丝青黑,不禁问道:“三妹妹可是疲乏了?气色不太好。”
王夫人昨日里又说头疼脑热地一通闹,最后指桑骂愧一通,探春在身边侍奉,很晚才回屋睡,一时难入眠,偏早上有些睡意时又要起来了。
探春说:“昨日受了点风寒,今天起来精神便有些不济。”
迎春现在受宠又常出门,胆子大起来,人也热心一些,不由问道:“大夫可瞧过了?”
探春道:“谁还为这起子事请大夫来?左右喝碗姜汤下去,囫囵着睡一觉,明日便会大好。”
迎春不爱出头不爱说话,但心底是明镜似的,现在她住在东院,不像是在王夫人抱夏住着时候。
屋里的那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婆子被“死扣门”的邢夫人收拾了,司棋把那婆子偷了娘娘赏给姑娘的凤簪的事告诉邢夫人,邢夫人哪能不动手的?抄奴才的家这事她干得很好,发了一点儿小财,当然,也还了部分重要的东西给迎春。
邢夫人也希望迎春能立起来一些,只有能立起来些的女儿才能像贵妃娘娘拢络圣人心一样拢络未来的“靠山女婿”的心,最后她这个岳母才能有好处。
宝钗看看探春道:“都说姑娘家金贵,三妹妹可不能大意。”
探春叹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清楚,没这么打紧,若明日再不好,我也少不得和太太说了。”
惜春性子清冷,并没多爱这鲜花着锦的热闹,说:“府里连日来听戏吃酒,也没甚好多坐的,三姐姐若是乏了,我陪你回屋吧。”
几个姑娘说话,那边爷们儿凑一处,贾琏还能休两天,此时正十分得意,贾赦、贾珍、贾蓉、贾蔷都在一处,只贾政不一会儿离了席去,而贾宝玉却摸到姑娘们这边来了。
快至中午时,门吏来报说林姑娘来了,邢夫人又一阵忙碌安排,让王善保家的去安排黛玉一行人在东院入住的对接事宜。
邢夫人自己却和王熙凤出了院子去携了黛玉进来,黛玉同时带来的还有给府中各人的礼物,特别是恭贺贾琏得官的礼品直接给了王熙凤。王熙凤只瞟了一眼礼单子,就不由得眉开眼笑,林府的祝贺礼品自然不会薄了。王夫人自然不好说如今是她当着家,应该把礼品给她了,这本来就是给贾琏的贺仪,她此时说出来都好大的没脸。她心底只能怪林黛玉的不懂事。
贾母说:“好玉儿,多日不曾见了,快来给外祖母瞧瞧。”
黛玉上前,行了礼,贾母抓住了她的手,又抱进怀里一阵疼爱,又说起她母亲和她小时候养在身边时的贴心来。
黛玉眼也不禁有些心酸,黛玉回南边后,明白贾府多少对自己的软刀子,以及贾母虽然疼爱自己,却不顾自己闺誉给自己的危害。
黛玉知道贾母虽然那样做,可是对她到底是有几分真心疼爱,自己这些年远着贾府也有些不孝了。这次是邢夫人去接了她过来,安排她在东院挨着迎春姐姐住,总算还妥当,她也决心住个三日,日日来服侍贾母。
贾宝玉知林妹妹来了,忙跑了过来,看坐在贾母身边的黛玉,叫了一声:“林妹妹,你来啦。”
贾母又把宝玉搂在另一边,像是比什么都满足似的,贾母说:“你们两个才是我的心肝儿宝贝,从小养在一处,一块儿吃饭,一屋里睡觉,这情份若是疏了,岂不可惜的?”
说着想将两人的手搭在一处,黛玉大惊收回,李嬷嬷上前道:“老太君,小时自是一处养着无妨,现在哥儿姑娘都大了,也须有所避讳了。”
贾母脸现不悦,就要出声喝斥,却是黛玉从她怀里出来,说:“老祖宗说的有理,自家兄妹不必疏远,我自小就将宝玉当亲哥哥,便是大了也是敬他的。不过,便是亲兄妹,心里记挂兄长,要避忌的还是要避忌,世道如此,玉儿也是无可奈何。”
贾母见她已擦干眼泪,对宝玉也一派冷淡,心想:这真是从小白疼她了,自回南方,不知是哪起子小人作祟,原来两个玉儿是多好的一对。
说到小人,贾母就想起邢岫烟,林家升官的好处贾家二房没有沾到一丝,全便宜了邢家这样的外人。
宝钗看着黛玉退下,自有宫廷出来的嬷嬷们和紫雪青金贴身丫鬟护卫着在邢夫人旁边的座位坐下。这气势便与她、三春、宝琴、李家姐妹不一样,她们见了心中不由一酸。
宝钗想到她母亲这般不智弄出个金玉良缘满府皆知,没有拖住宝玉马上娶她,毁的反是她的名声。
而黛玉这边却能避着宝玉,一句看似淡淡的“世道如此”正如一盆冰水从宝钗头上淋下,冷得她打寒颤。想着平日她去宝玉屋里还少了?
她就算决意只把宝玉当备胎,自个儿却不能先搭进去,反而毁了自己更好的前途。
说起更好的前程,宝钗难免有攀比心,这是好强出色的少女的天性,却也不是心底阴微。
宝钗向来不服黛玉,但见她淡淡坐在那儿,嬷嬷丫鬟随侍,说不出的端庄。绝丽风流的容貌,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却偏家世显赫,有宠冠后宫的宸贵妃当姐姐。任是世上真有良人,自也是选她不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