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
前方的战报一封封地由快马递至京城,再直接交到皇帝与军机处的手里来。周逊与诸多军机大臣们传阅着手中的情报,窗外的夏雨,一直下。
北魏这次来势汹汹。
北方肥沃的水草养活了战马,也养活了北魏人的野心。自高宗那一战战败后,北魏人安静蛰伏了数十年,期间,不断用小的侵扰来试探景国人的底线。而高宗在他最后的那十年竟也慈和了下来,不仅“交好”他们,还一味地忍让。先帝上位时倒是有心治理,不过他的上位原本就来得不够光彩,处理内政耗费了大量时间,甚至不到十年,便一命呜呼。因此,北魏在数十年后,养精蓄锐,自以为……
“自以为要龙王归来了。”皇帝评价。
年前西洲的疫病终于告一段落,年初青州洪水又决堤,年中北魏的军队又在突然之间南下,连克数城……
偏偏又是赶在多年驻守边境的,端王和万将军尚未返回梁州的时间。
“皇上勿要担心,天佑大景啊!”谷大学士连忙拍马屁安慰道,“原本年初,西洲至少会再闹一次疫病,青州洪水决堤,顺着平原过去便是梁州,若非皇上治理得当,如今的梁州也要受水患影响。而云州,云州……咳咳,云州已经被攻下,但……这三座与北魏毗邻的要塞,如今也只失了云州,而西洲和梁州,还……”
“哪来的什么天?那都是老子!治疫的是老子派去的人,青州也是老子派人去管去修的!这下差一点,三座边境城就都没了,北魏就长驱直入了……”皇帝一拍把手,怒吼道,“这些就都算了,云州呢?!老子早八百年就让人马懿拿钱去修城墙屯兵屯粮,钱都给老子花到哪里去了?!”
众人不说话了。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这种边境城邦里的官员,就好比当地的土皇帝。皇帝刚来这里一年,想要管住这样的边塞之城,实在是鞭长莫及。
马懿倒也不是向北魏投诚了的叛徒。只是他听着皇帝的话搞商队,被白花花的银子迷了眼。他一心想要靠着这笔政绩升官,为了加强贸易,干脆自作主张,降低了对西域商人的审核,直接将整个云州全面开放、让各个国家的人自由在里面做生意。为了拿到更多的抽成钱,他对外国人在云州内筑宅、携带雇佣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在北魏的铁骑下至云州时,整个云州措手不及,毫不设防。短短十几日之内,整个云州便沦陷了。昔日满是商贾与珠宝的大街上燃起了火焰,北魏的骑兵们大笑着踏过云州守卫的尸体,将酒水吐在他们的家眷脸上。而马懿,倒也算有骨气,在最后一日自裁了。
北魏拿下了云州,男人们的鲜血、女人们的惨叫、抢夺来的绫罗珠宝激发了他们的兽性本能,于是又马不停蹄地往西洲去。在西洲这里他们战了个难舍难分。西洲所住的大多为夷族,数年来因语言、信仰等问题,同朝廷所派去的州府关系很是冷淡,甚至隐隐约约有拥大巫为首的分裂情况。
然而因疫病已定,当地的百姓们如今很是感念朝廷与当地州府。同大巫的符纸相比,太医们与州府官吏们的尽心竭力,他们都看在眼里。况且当地的州府也在皇帝的任命下,选拔了不少能干可靠的、出自底层的夷族人进入州府,与汉人官吏一视同仁。因此,当北魏的铁蹄途经西洲时,当地的百姓居然自发地组成了民兵,对其进行抵抗。
夷族人的固执、泼辣、暴躁与拒不执行,原本很让当地的官员头疼,即使疫病后,也不曾有好转。而如今,他们却将这些泼辣与暴躁对准了北魏人。没有刀,便扔石头。没有剑,便泼粪,再或者,在道路上四处设障、绊倒北魏的战马。西洲四处都是密林,他们做完这些后,又如灵巧的猿猴般窜入密林中消失。让北魏人抓不住他们,却又恨得牙痒痒。
尽管新大巫无数次试图隔岸观火,以宗族的力量阻止他们。可他们还是这样做了。且愈是“等级低、血统更次”的夷族人,越是要这么做。
因此西洲竟然堪堪守下了城。而梁州情况则更糟些——据说北魏皇帝年少时,曾经流落梁州,进了一匪寨,和万将军素有旧怨,没错,当初他流落进的那座匪寨,便是万家寨。当年端王同万将军在梁州成亲时,他便想要绑着万将军回北魏。而如今,新仇旧恨一同涌上来,他将戾将军派到了梁州,仿佛誓要血洗此处,以报当年之仇,好让万将军后悔。
而前几日上船的万大将军的反应却是——
“这炮看起来可真带劲!”万大将军兴致勃勃地摸着即将同他一起沿着运河至梁州的大炮道,“点上信、把里面的东西发射出去,它就能炸了?”
“能。”皇帝介绍道,“所以点燃它之后,务必记得要赶紧把它发射出去。”
“好用!真他娘的好用!皇上,下回再有这种好东西,叫什么……意大利炮的,记得多运点到梁州来!”万将军一竖大拇指。
“那是当然的,你们要打的可是戾将军,那可是精锐!”
“老子就爱打精锐!”
没想到皇帝和万将军还聊得挺投缘,仿佛热火朝天。周逊和端王站在旁边,无奈地看着他们俩。端王却突然道:“周侍郎。”
周逊看向他。
“本王要同重明回梁州了,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如今形势严峻,你在京城,要多帮帮皇帝。”端王道,“如今京中有些人对皇上很不满,认为皇上行事招摇、激进过盛。”
周逊笑了:“听说前几日,王丞相曾与众多清流等设宴宴请端王。”
王丞相与鲁丞相为左右两丞相。王丞相行事保守,从前向北魏赠送丝帛以换取和平的方案,也是由他提出的。
“除去王丞相,还有肃王等皇亲国戚——肃王你应当认识的,在清流中极有名气。他是我二哥的儿子。当初,我二哥同大哥曾为立储一事闹出许多风云来。直到后来,我二哥在云州,因反抗北魏的袭击而逝世,只留下这一个遗腹子。我大哥——也就是先帝,因此在登基后,便封他为王。当时,甚至有人说,我大哥做皇帝不到十年便薨逝,也是同景国的大英雄、我二哥,与他的皇位来路不正有关。”端王笑笑,“不过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这些年来很低调,皇帝是沉迷书画的暴君,他却是结交清流、体弱多病、好心年年替穷人施粥的肃王。说起来,他的妻子出自太后娘家,两人很是情深。你不熟悉他,倒也正常。”
周逊隐隐听出些阴霾的影子来,他死死地看向端王。端王继续道:“皇上如今降低佃农的租子,用新的肥料鼓励他们开荒等举措,原意是好的。可惜,有些人……他们可不愿意。”
“否则,当初皇上开凿运河,是为了替我运荔枝的传闻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周逊道。
两人对视一笑。周逊看着远处的皇帝,轻声道:“时间久了,百姓自然会知道是非曲直。”
“他们不会知道是非曲直,只会知道谁在时,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端王也轻声道,“如今北魏一下来,各种妖魔鬼怪都出来啦,一个个地指责着皇上……”
“我如今也老了,当初年轻时,总想着当我大哥的贤王,为此去剿了匪,才终于明白自己是为了谁而活着的。”他看着远处正当着皇帝的面耍一把新式大刀的万重明,两人都不年轻了,他眼中却有万般柔情流露,仿佛他们还是十多年前的那对少年,“如今我不想当什么‘匡扶正道’的贤王,只想同一个人,好好地活着。”
“嗯。”周逊轻轻点了点头。
远处的两人还在聊着天,闹着。万将军大着嗓门道:“这刀硬了好多,也利了好多!”
“这把刀经过细晶强化的,朕命人严格控制了它的退火温度。里面的金相组织应当……都是贝氏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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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强化?这刀里有金子?”
肩膀上突然一沉,原来是端王拍了拍周逊的肩膀。端王道:“船要行了,本王随万将军回梁州了。你们多加小心。”
船终于开走了。皇帝和周逊在岸上送别。周逊道:“你同万将军倒是很投缘。”
“他一张嘴就给我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感觉他打仗肯定很能行。”皇帝嘿嘿道,“对了,当初如果我醒来时碰到的是他……”
周逊:?
“我说不定得把他认成李云龙。对了,你刚才和端王说什么了?”
周逊说了肃王之事,可皇帝全然不放在心上。他道:“一群文人,管他们的嘴皮子。”
……
如今会议结束,大臣们终于一个个走出军机处了。偌大的军机处里,只剩下了皇帝同周逊两人。
皇帝把手放在额头上,长叹出一口气,叹息道:“还好他们走了……”
周逊上来,替他按着头。
“否则我要表演元首的愤怒了,我到河北省来……”皇帝嘟哝着,“靠,北魏真特么地能打,就不能晚来两年吗?偏偏是这个时候……还有那对于云州的钳形攻势,这特么不是闪电战吗?!难道德国boy穿越到北魏皇帝身上了?”
周逊停了停手指,道:“皇上真的觉得,这是巧合?”
“什么巧合?”
“如果皇上没来这里的话,今年夏,便是西洲时疫,梁州困于洪水、大量青州难民涌入,而云州……原本就软弱。边境三座大城同时失守,皇上觉得,这是巧合?”
“卧槽!”皇帝瞬间就坐直了,“你是说,有人在搞我?!”
周逊点点头。
“云州虽然软弱,但也没有到如此不堪一击的程度。必是有人泄露了城防图——周采不至于,他还没有那个权限。”周逊道。
皇帝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他的话。许久之后,他道:“你的意思是,景朝中出了一个叛徒?或者许多个?”
周逊点点头。
“得弄清楚情报到底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皇帝嘟哝着,打开了本子,“我原本以为我是来玩皇帝成长计划的,现在还要来个潜伏之赤途?”
两人排查了一整日,渐渐地缩小了许多范围。及至晚上,周逊从皇宫里出去,突然想起了沈老头。
“不知道沈老头回京没有?应当是回京了。”他想,“我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