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的使臣是昨日来京的。早在一周前,皇帝就和周逊提起了这件事。不过周逊整日在账本堆里忙得焦头烂额,也抽不出空来去打听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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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来的这位北魏的使臣,是北魏的七王爷康王。”侍卫在车里对周逊道。
“是北魏的皇帝最宠爱的那位弟弟?”周逊眉头一皱。
他听过这名王爷远扬的恶名。这名王爷性格极为霸道蛮横,常常闹市纵马。倘只在国内如此也就罢了,到了北魏之外,依旧收敛不住自己的性子。可北魏的皇帝偏偏极为宠爱自己这名同胞弟弟,因此,他嚣张气焰更甚。
不过在他那堆欺男霸女的事件中,最赫赫有名的,便是当初新月国一事。新月国是夹在北魏与景国之间的一座小国,以乐器美酒出名,虽然国力微弱,但多年来也算是安居乐业。康王在新月国与该国王子发生口角,便带着北魏最出名的戾将军踏平了新月国。整个新月国沦为焦土不说,就连其中的皇室成员,也被尽数掳掠。
这足以见此人的恶名。
周逊正沉吟着,侍卫便道:“周大人不用担心,想必皇上一定与那康王……”
“皇上一定……”
侍卫:……
周逊:……
他们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所震慑了。
偌大的用于宴请大臣与国外使臣的太极宫里,挂满了喜气洋洋的红色横幅,立满了迎风飘扬的彩旗。由宫门外向殿内,铺着一条长长的红毯,红毯两侧是木条扎的花篮,红毯上甚至还散落着五彩的花瓣,看起来像是随着人走进殿里,有人在旁边捧着装满花瓣的竹篮边跟边洒……
除此之外,两边居然还有可疑的红纸碎片,看上去仿佛鞭炮放过的痕迹。周逊再抬头看见到处挂满了红色彩旗的太极宫,和远处的正殿上,写着“两国人民友谊长存”的红色横幅……
周逊:……
“皇上在同康王欣赏御花园。”远处小太监跑来道,“周大人先进去就坐吧。”
周逊:“嗯。”
他完全不想去想御花园里,到底又有什么样的奇特景观。
周逊同其他官员坐入宴席后没多久,便看见皇帝和康王进来了。皇帝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见周逊盯着他,向他看了回去,给了他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周逊把眼光移开了。
直到小半柱香后康王才出现。那人生得高大,容貌算得上是英俊,却偏偏透出几分被酒色掏空模样来,而那模样中透着几分狼一样的贪婪凶狠,然而……
他的头上,居然还残留着一片没能从发冠里摘下来的花瓣。
周逊:……噗。
他不着痕迹地将打量的目光移开了去。可下一刻,他便看见了康王身边,竟然还有一个人在。
隔着远远的,他只看见那似乎是个穿着朱色纱衣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一头黑发披散,如一只玩物般跪坐在康王的身边。周逊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纱衣大开,露出那人雪白的脖颈及锁骨。而他的脖颈上,隐隐约约似乎有一根锁链从黑发中伸出来,锁链的另一端,则在康王的手里。
周逊微微眯了眯眼。他正在心里揣测着那人的身份,便看见那人似乎抬了一下眼,向他这边看来。
那是个年龄介乎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皮肤白得像雪,眼睛则是淡淡的琥珀色。他看过来时,那双猫儿般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很快,康王便扯动了锁链的另一端。他似乎对那个年轻人说了句什么,年轻人冰雪般的脸上才终于有了变化。他低下了头,仿佛又顺服了一次。
在宴会开始的前夕,周逊想起了一件事。那位于绿洲中的新月国里,无论男人女人,似乎都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而当初,戾将军在战俘营中掳走了有绿洲明珠之称的擅长音律的新月国公主,而她那个同胞弟弟……
他正想着,却感觉背上一凛。
周逊抬起头来,只看见坐在对面的康王也正看向他,他的眼里满是恶意的冷笑。
宴席就此开始。皇帝举杯:“今日众卿家欢聚在此,是为了庆祝我们共同的好朋友,来自北魏的康王的到来。众所周知,北魏是个冷而缺少耕地、但擅长游牧的国家。让我们祝福景国与北魏友谊长存!祝福我们的生活都发光!发亮!”
说完这句,所有人都举杯饮下这杯酒。周逊也饮下酒,便听见对面康王挑衅的声音:“听说景国地大物博,不知道南方水乡的歌舞如何?能不能比得上北魏的皇宫里绝色胡姬的歌舞?这一路走来,京城里的女子,看起来倒是平平无奇,不如胡姬动人啊。”
“别客气,都给你准备好了。咱们的节目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看脸的东西,但保管保够,具有丰富的景国特色。”皇帝倒也不在意,哈哈一笑,拍起掌来,“来人,上联欢晚会节目!”
康王:?
他原本做好了挑衅的准备,只等着景国的皇帝出言不逊,他好借题发挥。而且,他心里也着实瞧不上景国这些软绵绵毫无力度的歌舞。从北魏一路过来,路上他可看多了这样的舞蹈,只觉得南国果然是南国。
如今即使是皇宫里又怎么样?皇宫里难道还能有什么绝色的舞姬,比得上北魏皇宫里的胡姬那样热辣动……
下一刻,原本准备好了一肚子惹人厌的话的康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颤抖着道:“这是什么?”
“舞龙舞狮,景国的保留歌舞项目。”皇帝乐呵呵道,“来人,给他舞!尼采说过,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康王:……
他眼睁睁地看着宴会厅里仿佛群魔乱舞的场景,黄色的狮子头被几个壮汉舞得虎虎生风,对面景国的官员却一个赛一个地岿然不动,好像都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到后来,那个狮子头还始终跟着他跑,往着他的身上舞,康王闪避不及,便看见狮子头里两只手伸了出来。他刚想叫护卫,然后……
一个巨大的花圈,便被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康王:……?!
花圈,舞龙舞狮……到底是什么样的皇帝会在皇宫里搞这种节目啊!难道这个景国皇帝“暴君”的传闻,便是由此而来的?
“好了,歌舞完了,然后是下一个节目,诗朗诵。”小李子也站在皇帝身边,高声报幕道。
几十个身穿黑白装束的男女黑压压地便进入了宫殿内,康王握着酒杯的手一抖,差点又想叫暗卫上来。只见那些人以排山倒海之势迈着正步走来,然后,齐声吟诵了一首……
《将进酒》。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原本该吟诵《黄河颂》的,可惜朕记不下来了。”皇帝摇头晃脑,对着康王举起了酒杯,“将进酒,杯莫停啊!来,老哥!干了!”
康王:……
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打断皇帝的节奏,反而被迫陷入了这个神经病的节奏之中。很快,又上来了一组人,她们抱着琵琶,唱了一首名叫《青花瓷》的歌。皇帝对此的评价是露出了微妙的微笑,并说:“这是每个穿越者都该有的保留节目。”
周逊:……
接着,便是一个名叫“小品”的东西,几个六十岁大爷也上了宴席中间,开始表演一个“卖拐”的故事。然后,便是一个叫“二人转”的东西。皇帝津津有味地看完这些节目,对康王道:“如何?现在对我们景国有了更深的了解了吧?”
康王:……
康王只觉得喉咙里都快喷出血来了。
这剧本不对,为什么没有轻歌曼舞甩袖子的歌姬?为什么没有死气沉沉坐在旁边吹笙的老头?为什么没有坐在旁边抚琴的琴师??
这都是什么鬼啊??
而周逊也在此刻看向了皇帝,皇帝看见他看向自己,对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周逊:……
好吧他明白了,今天这一出的确是皇帝故意弄出来折腾康王玩儿的。
终于,在一段普通的歌舞后,整个舞台大概恢复了正常。康王身边来自北魏的侍从看见舞池里面轻歌曼舞的舞姬,只觉得眼泪都快落了下来。而康王也在此时,冷笑了一声。
“景国的歌姬舞姬……”他总算能不再亏心地说出这句话了,之前看着那群卖拐的大爷,他可真不好意思说出这些话来,“技艺的确不错,不过不知道皇上的妃子,技艺又如何?本王可是听说,景国皇帝后宫中,可是有不少妃子,不知道……”
他伸手拉了拉手上的锁链,随着锁链的声音,原本跪伏在地上的年轻人也被迫抬起头来:“和我这个一万两银子买来的奴隶比,才艺如何?”
原本热闹的殿中气氛一时间便沉寂了下来。康王方才所说的话,无疑是极为狎昵而冒犯的言语,竟然把皇帝的妃子比作一个奴隶。他大笑着享受这片寂静,用手摸了摸年轻人雪白的脸,道:“这奴隶当初还是那个什么国……新月国的王子?本王不过弄死几个新月国的贱民,他竟敢当众对我挥鞭。后来啊,新月国就灭了,当然,几个比较乖觉的王族被我们放了回去,不过要还我们千万两白银的赔款。搬遍了整个新月国的国库,也找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你们猜怎么着?他们于是就拿人来抵债,一个普通人五两,贵族百两,哦他的妹妹,也就是新月国当时的长公主,卖了八千两,卖给了踏破了新月国的戾将军。不过他比他的妹妹还要贵一点,”说着,康王捏起年轻人的下巴,勾着嘴角,语气却森然,“他卖了足足一万两,从前,他可是新月国的储君啊……来,一万两银子,笑一个?”
年轻人雪一样的脸死死盯着他,许久之后,他笑了一下。
“他姐姐擅长弹琵琶,他原本擅长弹琴,不过如今跳的反弹琵琶舞倒是一绝。奴隶尚且如此,不知道景国皇帝的妃子如何?可否让人一饱眼福?”康王说着,挑衅地看着皇帝,“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
“皇帝是泱泱大国的皇帝,不会没有这个度量吧?”
年轻人再度垂下了头,他看着地面,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宫殿里很静,似乎所有人,都被他的出言不逊所吓到了。康王正待勾起唇角,满意地看着所有因他的发言而噤声的宫人大臣。可他没想到的是……
那些人,都没有在看他??
而是都看着景国的皇帝?
而且眼里,充满了,对景国皇帝的害怕与敬畏??
康王:??
他听见景国的皇帝低声道:“既然这样,便叫宫里练得最好的那十一个妃子出来吧,以李昭仪打头。”
“皇上!”他听见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似乎有些害怕,急急道,“皇上不可啊,万一出个好歹……”
“康王想看才艺比拼,就让他们出来比就是。拿出自己最拿手的。”皇帝道。
“好!”康王连忙鼓掌,让所有人都听见自己的大笑声,“一出手就是十一名妃子,景国的皇帝果然有肚量!既然这样,本王也让本王身边的几个舞姬一起来!”
他非要杜绝他反悔的一切可能性!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过,康王也能明显感觉到越发紧张的气氛。他勾起唇角,看向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奴隶,用手抓起他的头发,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好表现,小雪,今晚便让你少吃点苦头。”
可那人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
康王一股子邪火又冒起来了,这个人无论何时,都总能让他冒起火气来。无论是当初在新月国境内,他穿着王子的服装,狠狠地用鞭子打在他的身上时,还是如今他沦为阶下囚,分明连生死都被自己所掌控时。
他总是想摧折这个人,让他被折断,让他破碎,让他终于只能跪地求饶,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似乎只有当这个人濒临破碎、就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时,他才觉得自己心底里的火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满足,才让他感受到,这个人确实是彻底地在自己的手掌心里,为此,他几乎用尽了所有能折辱他的方法,也因此,这个原先是新月国高高在上的王子、如今却只是名叫“小雪”的奴隶,才如此难得对他多了几分顺服。
可是还不够。康王总觉得,还不够。
他不明白自己想得到什么,却只是觉得,逼他至此,还不够。
康王不再同他再言,因为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在殿外的几声低语后,一名宫女进来同皇上耳语了几句,皇上于是道:“既然这样,那就一个个来吧。”
说着,他拍拍手:“把你们的才艺表现出来!”
皇帝话音刚落,康王便看向了殿外,想看这传说中的,景国的妃子。
外面的天似乎瞬间就黑了起来,原本能照射进殿内的暮光,也再也不见了。
是要下雨了么?康王想。
然后……
他看见一个蹴鞠,滚了进来,最终,停在了舞池中央。
接着进来的还有一名男子,那男子连续翻着跟斗进来,又绕着整个舞池翻了一圈跟斗。姿态之快、之猛烈,让康王都目瞪口呆。
这他妈到底是啥??
可他的吃惊还远没有过去。下一刻,他看见那个男子翻着跟斗,来到了蹴鞠前,他抓着蹴鞠,开始快速运球。
接着,第二名、第三名男子也进来了,一个个虎背熊腰。他们居然纷纷开始……
表演……传球???
而另外两个男子则拖了一块大石头进来。其中一个男子居然就地躺下,另一个人,则拿起了锤子。
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