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别急。”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清清冷冷的,说起话来却有一种柔和的安抚力,让原本焦躁的章灵素也沉静了下来,“只要姑娘所言为实,皇上一定会认真考虑姑娘提出来的办法的。如今只要静待片刻,等到何太医来检阅过方子,就能证实姑娘所言非虚。”
他这一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原本焦躁不安的姑娘在得到这句话后,终于冷静下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去,终于,何太医从外边擦着汗被两个绛卫领了进来。
周逊远远地看见他领口有些发黄,就知道他近日以来一直在忙着组建医学院的事,或许数天都没有回家,心里忍不住对这位太医生出了些敬意。何太医很明显是匆匆从工作中抽身赶来的,且在看见两个绛卫时被吓了一跳。他坐在椅子上时,腿还有点发抖。
毕竟绛卫凶名在外,但凡是惜命些的官员,没有一个是想和这些鹰犬有过多接触的。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些穿着深红衣服的人无不是披着人皮的魔头。
周逊看着他,却没来由地想起了与绛卫相似的缁衣使。
和绛卫不同,绛卫的工作更多针对于国家内部,偏向于防守,但缁衣使则是从头到尾的向外进攻。他们为防患于未然,会在冲突的苗头还未乍现时就已经收集情报、给出警告、并在事发之前就已经做出足够具有威慑力的威胁与反击。
然而沈小六作为这个组织的创始人却并不可怕。他看向周逊、说起自己的过去经历、笑起来时像是一个狡黠又可爱的老头,
周逊看得很清楚,那个老人的眼里满是坚定,没有丝毫因长期接触到黑暗面而会有的自暴自弃和茫然。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
他越发地对这个师父好奇了起来。
何太医先后向皇帝、陆副指挥使与周逊行了礼,到了最后才看见坐在边上的姑娘。在看见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时,何太医没忍住张大了嘴:“这……这个小姑娘?这,一个女孩,这……”
何太医来之前做过心理准备。他努力地告诉自己,章灵素是章太医的孙女,从小被他教养大的,也是章家唯一留下来的嫡出子孙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还是太想当然了点。若章灵素是个男孩,瘦小一点也就罢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自古英雄出少年的说法,他也不是没见过那些年纪轻轻、就已经习得好医术的名医。
然而……
何太医坐下身来,他心里带着成见,加上自己又确实有事在身。他不太相信一个姑娘真能做出什么名堂来,因此只打算看过一遍,对皇上有个交代便是。
“你来看看,这是她的方子。”皇帝把单子给他。
何太医接过单子看,其余人则在看他。
他在看见单子前半部分时愣了愣。
不过,他很快想到这是出自那名已经去世的章太医的手笔。这样一想,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吃惊的,因而安下心来。他越往后翻,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绷,到头来居然彻底地皱起眉来。
旁人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不过这两个旁人,也只有皇帝和单子的撰写者——章灵素罢了。陆显道是谨遵着死人脸的表象,周逊则是看着何太医的神色,略微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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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方子乍一看来是好法子,不过细细一看,感觉有些过于激进了,有几味药用得有些天马行空。”何太医做出了最终的判断,“看得出来章姑娘的确是有天分的,但未免也有些不切实际。不过以你的资历,能做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他说出这话,便是觉得这方子太冒险、不能用的意思了。周逊知道以何太医的人品,他是不会做偷窃别人的心血为己所用的事的,否则,他也不会吃力不讨好地当初在御书房里替因公殉职的章太医求个公道。因此他说出这话,已经可以肯定这的确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周逊感到坐在自己身边的皇帝向后靠了靠。
他知道皇上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当然,这份遗憾并不来自于章灵素的方子是错的——他知道即使是皇上,也并没有相信章灵素真的就做出了能够治疗时疫的方案。
他知道皇上的遗憾,是因为皇上自己对这个方案仍然抱有一点微小的希冀,他希望这个陌生的女孩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惜事实并不如梦想般美好。
“请问何太医,究竟是哪几味药看起来天马行空?”在得到判词之后,章灵素依然不死心地问着,“若是这一味药,及其所用的计量,我可以解释……”
她态度坚持到有些不依不饶的地步。两个医者吵了起来,在座的其余人等都成了听不懂的局外人。
何太医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是于他有恩的老太医的孙女,然而他也没忍住摸了摸鼻子,叹气道:“……我从未看见古籍上有人曾把这两种药用在一起过,这实在是……实在是……”
“可是曾有两个人分别以这两味药为药引,试图治疗时疫,所以我觉得,用药之道为相辅相生,它们论其药理,正好是辅与生,我曾在一本书上见过的……”
“可自古以来都没有人这样用过药,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这说明他们都没想出来,只有我想出来了!”章灵素大声道,她似乎是也有些急了,“事已至此,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若是不试又怎么能知道……”
“医者之道上不存在所谓的试一试,你若是试了,就是拿旁人的性命开玩笑!”何太医也急了。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这么不讨喜地固执,自己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且忍不住些说教的口吻:“你一个姑娘家,以为行医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么?你过去住在闺阁里,只是偶尔跟着祖父出去行医,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能看出来的东西,过去那些比你更加优秀、阅历丰富的古代先哲为什么没能看出来?你以为他们会及不上你么?这就说明,肯定有问题……”
章灵素沉默了。
“如果我不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我拿我自己的,行么?”她说,“我只想去西洲那边,我祖父冤死在那里,我……”
“我不甘心!”
她这句话口出惊人,就连陆显道也皱起了眉。他冷冷道:“章姑娘,你现在脑子不清醒,闭嘴。”
章灵素含着眼泪不说话。
场面气氛一时胶着,周逊看了一眼身边的皇帝。
皇帝没什么反应,看起来他也要放弃了。
周逊却在这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站起了身。
“小解,见谅。”他面无表情轻声道。
在路过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吵架现场的皇帝时,周逊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把他也带了出去。
皇帝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很配合。只是陆显道看了他们一眼,皱了皱眉头道:“你们……”
周逊:“他也要去。”
陆显道:……
他的表情难得地有点便秘。
坐在他身后的笑眯眯的绛卫笑了一声,道:“小陆大人自从知道卫所里没有鬼之后,便再也没拉过人一起上厕所。”
陆显道:……
绛卫:“先前我们这批刚进卫所时,每次夜里有人起夜,小陆大人都会面无表情地带上刀同他一起去,还会帮忙站岗。那时我们都说小陆大人喜欢保护同伴,直到后来才发现,小陆大人原来是怕绛卫卫所里有鬼,却又不好意思叫人陪自己一起去,于是每次都等有人起来了,再陪他一起去……”
陆显道:“贺凉,慎言。”
笑眯眯的绛卫不说话了。
周逊这才知道那个笑眯眯的绛卫是叫贺凉。他知道贺姓,贺这个姓在朝堂上,也算得上是个大家。
当初陆显道身为公主的外孙却十三四岁就进了卫所,也是京中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京中诸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周采对此很是幸灾乐祸,觉得陆显道是个目光短浅、心思阴郁的倒霉货。周采和陆显道素来不和,当初周采在京城里求学时,就是陆显道一直把他压着打。
——当然,如今周小弟被关在绛卫的牢里,足以说明陆显道的选择还是正确的。
不过时至如今,他依然有些好奇对方放着好好的官不当,非要去干这种打打杀杀的活的原因。不过这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他手里更重的是另一个。
皇帝被他提溜出了大厅。在出去的过程中他很乖的一句话也没说,等到门关上了他才开始困惑道:“拉我出去干什么?”
周逊刚要开口,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真是到哪儿了都能看见讨厌的人。”
这声音他很陌生,他却感觉向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刚一回头,就对上了一个陌生女孩的脸。
那女孩穿着一身绿衣,容貌美丽间带着几分英气。在周逊回头后,她原本停留在脸上的厌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尴尬。
“不、不好意思,我刚刚认错人了……”女孩连忙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啊,这样吧……”
周逊:?
女孩:“你还觉得不够解气的话可以在门口等着等我出来打我一拳,我现在有急事先走一步。我说话很算话的,不骗人!”
周逊:??
他一转头,就瞧见那女孩像一条鱼似的溜进了他出来的大厅内。
周逊:??
“对了,”女孩回头对他说,“我姓上官,叫上官明镜,刚刚对不住啊,我把你认成了一个特讨厌的姓周的人了!”
周逊:……不用道歉,我也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