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偏殿的周逊丝毫不知道一场基于溶解和萃取的阴谋即将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第二天一早周逊便醒了。
他照例是自己更衣,让下人帮着他做事,周逊总觉得不太舒服。一则这本就是他自己能干的活——他又不是自己没长手;二则他其实不太喜欢和旁人有着身体的接触。与旁人身体相贴的感觉,总让他觉得怪怪的。
儿童时他曾很依恋母亲的拥抱,后来长大了,又过了被磋磨的那么些年。他早就不习惯和旁人进行太近距离的接触了。
柠檬和莲蓉没了用武之地,只好在外间擦东西。周逊从内间出来时,看见两个小姑娘有些无助、生怕自己触怒了他的模样。他眉宇间一软,顺便解释道:“不是二位姑娘的问题,是我有些洁癖,不太喜欢与旁人太近……”
“周公子,皇上在用膳的地方等您呢。”小李子扬着拂尘进来,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宫女,道,“这回送来的下人,可还好使?”
周逊笑了笑,道:“都挺懂事的。”
两个宫女跟在他身后去了用餐的地方。她们身为新人,谨遵周逊的教诲,站在周逊身后,一步也不敢多动。
……直到。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给周逊夹了一夹又一夹。
宫女:??
然后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周逊把那些被夹来的东西吃了进去。
……而且随后还被皇帝拉着上了出宫的马车。
两人这回出宫是向着绛卫所在的住所去的。绛卫共有十三所,除去办事处之外,各种人马平日里也是住在那之后的住所中。而章灵素也是下榻在距离卫所不远的客栈之中。
“按理说昨天在京城里奔波了一天,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路上,皇帝突然这么说着,“不过我感觉你应该会想去见那位姑娘的。”
周逊:?
他转过头,并发现皇帝今日在同他一起坐着时,与自己之间隔了那么一点诡异的距离。这点距离让他的心情在诡异之余,也有点奇怪的微妙。
“为何皇上会觉得……我想见她?”周逊轻声道。
周逊知道自己是想去见她的,但他也想听皇上的回答。
“这……”皇帝嘿嘿笑了,“因为她是因为你,才活下来的。”
远远的,他们便通过车窗看见了绛卫的卫所。皇帝对周逊道:“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
他的话语里透露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气息。周逊刚想回答,就听见皇帝说:“巧了,我也是第一次。”
周逊:……
“我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周逊看着眼前有些熟悉的建筑,不太想多谈,“先前我就在这里待过,在那边的诏狱里待过。”
皇帝:?!
他很快就想起来了自己和周逊的初遇,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哦,我差点儿忘了……”
周逊笑了笑,没说话。皇帝又小心翼翼地道:“那你现在感觉如何?没有心理阴影吧?”
“没有。”周逊摇摇头,“我没在里面遭什么罪。”
他说的是实话。当初被人从皇宫里带走后,他一个人在诏狱里的确没遭什么罪。
一则是他认罪态度非常良好,从犯罪事实到犯罪原因,都是供认不讳,绛卫们也没什么拷打他的理由。二则是他身上关系复杂,同天子眼前的红人、还有……五王爷,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即使是心狠手辣的绛卫,也不能轻举妄动。
当然,牢狱里潮湿阴冷的生活条件又是另一方面,这倒不能因为他良好的认罪态度而改变。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他乐观地说:“那挺好,你这算是衣锦还……”
周逊看他一眼,皇帝摸了摸鼻子,闭嘴了。
……似乎皇帝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皇帝反应这么大,他反而不以为意了。周逊主动拍了拍皇帝的手背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了。
“嗯……你这个疤痕,快消了?”
周逊:?
他看了看自己的用来拍皇帝的手所对应的手臂。上边原本有些被烫伤的红痕,被皇帝叫人送来的药膏涂了这么些日子,确实是淡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
“即使是陈年的疤痕,也会淡掉的。”他看见皇帝抬起头来,似乎是要仔仔细细地把他从上到下看一遍,于是道。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有些呆呆地笑了。
“诶,我刚刚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了,你现在和当时的样子,真的不一样了。”皇帝说。
周逊怔了怔。
他想起自己和皇帝初次相遇时,他刚从这片诏狱里被带出来,蒙着头被送进了宫里。那时他不知未来前程如何,满身是血与灰,茫然且带着冰冷的绝望与仇恨。
——那是他这一生最为糟糕的时刻。
而现在,他就连手臂上陈年的疤痕,也淡掉了。
“我现在……”
“你现在……”
两人同时发出了相似的词组,周逊先闭上嘴,示意皇帝先说。
皇帝笑了笑,然后……
“你现在,整挺好的。”
周逊:……
皇帝看着他,像是很高兴又像是很感慨:“你以后再也不会刺杀我了吧,不过……”
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紧张了起来:“等等,要是你的情劫渡完了……你会变回去吗?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周逊:……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他还没来得及回皇帝这句古古怪怪又略带恐慌的问话,马车便停住了。
皇帝大驾光临,半个卫所的人都出来迎接——没出来迎接的,要么是办案去了,要么是巡城去了。绛卫总指挥使上官台领着一众深红衣衫的侍卫们向着两人行了礼,这群人个个腰细腿长,看起来十分养眼。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咪咪阅读,iiread安装最新版。】
皇帝同上官台说了一会儿话,对周逊道:“咱们先去看看章姑娘,然后来这边转转,参观一下这卫所是什么样的。”
周逊点点头。
他注意到这些绛卫们大多低着头不看他。当初他刺杀皇帝的事情是机密,即使是在诏狱中被审,也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这群绛卫之中也有那么一两个他眼熟的,但他们身为朝廷的鹰犬,对周逊的身份变化保持着非常谨慎的态度——绝不多看,绝不多问。
陆副指挥使带着他们两人到了章姑娘下榻的客栈。那客栈就在卫所旁边,一直以来都是靠着卫所做生意,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他们刚进去,陆显道手下的小绛卫同客栈老板说了几句,便向陆显道汇报道:“大人,章姑娘一大早的就在厅子里候着了。”
那个小绛卫总是笑眯眯的,周逊知道这人似乎是陆显道最信任的副手。陆显道点了点头,严格按照流程汇报了皇上,几人这才向着谈话的厅子进去。
周逊刚进厅子,就看见里面正紧张地站着个绿衣服的姑娘。那姑娘长得很清秀,就是很瘦小、气质里也有几分倔强。见几人来了,她连忙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民女章灵素,参见皇上!”
她的声音有点抖,像是过于激动。皇帝道:“免礼平身吧,咱们坐下再谈。”
“是!”
几人于是坐下,陆显道手下那个笑眯眯的小绛卫也非常简要地向她介绍了今天的几名来者。在说到周逊时,他对章灵素道:“这位是周公子,是在皇上身边做事的,当初就是他向皇上提起您,皇上这才派了陆大人过来,查看你的情况呢。”
章灵素听了,眼睛里立刻就湿润了。
“大人之恩,民女没齿难忘。”她极为郑重地说,眼睛看着周逊,“大恩不言谢,民女略通些医术,大人若是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民女的,民女必将结草衔环以报之!”
她说这话,是真心的。
“说到医术,你说,你完成了西洲时疫的方子?”皇帝问她。
章灵素这才将那几张方子拿出来。这几日她总把它藏在自己的书里,一刻也不敢让它脱离自己的眼睛:“正是,这方子……”
她将这方子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从章太医的死,到自己从小到大熟读医书。她又说:“当初祖父在西洲时,每日都会写下日记,并寄回家书。祖父的医术,我从小到大也是学的,请皇上……请皇上……给民女一个机会,这封方子……一定能治那时疫!”
皇帝拿着那张方子看了很久,挠挠头道:“这,朕也看不懂。”
章灵素的眼里立刻露出失望之色,她急忙道:“民女敢用性命担保。这方子大多是祖父完成的,民女只是完善了最后的几味药。祖父行医数十年,他写出的方子是不会有错的,祖父绝不是那种庸医!民女……或者,求皇上给民女一个去西洲的机会!只要去了西洲,民女一定……”
她实在年轻,又气盛,就连用性命担保这种赌气似的话都说出来的。站在她身侧的两个绛卫闻言微微叹气,心想章姑娘医术虽好,但到底年纪轻,不懂人情世故。皇上听了这样的话,必然是会觉得她性子急躁,对方子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
是啊,谁会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能够写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呢?
皇帝果然是有些犹豫了,他看向周逊。
“皇上不如找些专业的人来看看。”周逊见状回答道。
皇帝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侍卫说:“去找何太医来。”
侍卫领命。
“章姑娘。”章灵素犹在懊恼着自己的表现,耳边已经传来了一个声音。
她抬起头来,只见对面坐在皇帝身边的,那个看起来很温润的公子正在对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