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什么名字?”皇帝迟疑地问着,“容……”
“……不是你这个身体的名字。”把自己埋在膝盖里的周逊说着,声音闷闷的,“是你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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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自己,在来到这里之前的名字。”
“……”
周逊感觉到自己身边的软垫微微凹陷,他知道这份凹陷来自于皇帝的体重。
他坐在了他的身边。
“为什么要知道我的名字?”
皇帝问他。
“因为……”周逊说,他开始庆幸自己的脸上戴着面具了,“我想知道这个和我在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原本的皇帝。
他也知道这个人原本的名字,不是容泫。
可他想知道……他想知道这个人,这个不由分说地把桃子挂在树上、这个随随便便就对他推心置腹、这个在刚才要摘掉他的面具,不由分说地就闯进他的世界,把阳光泼在他猝不及防的身上的人……
到底是谁。
他想要透过这具皮囊,皇帝的身份和“容泫”的表象,去看见他。
“我的名字……”皇帝难得地有些卡壳,“我以前的名字很不好听的。”
周逊:……
皇帝:“与其说是很不好听,不如说是特别大众。”
他吭哧吭哧了半天,比起隐瞒,更像是不好意思。周逊抬起头来看他,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皇帝飞快地吐出两个字,含糊不清。周逊说:“我没听清。”
皇帝:……
“……我,我可以说网名吗?”皇帝可怜巴巴道,“什么九夜殇,君莫笑之类的……”
周逊:……
皇帝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凑到周逊耳边,说出铿锵有力的两个字。
“浩宇!”皇帝像是放弃了求生欲一般地说着,“我叫浩宇!”
周逊:……
“你,你别笑我啊!”皇帝惨叫着,“在我那个时代,这个名字特别常见,真的,一砖头砸下去,都能砸死七八个浩宇九十个梓萱……好吧。”
他捂住了头,开始自闭:“这个名字真的很土,对不对?”
周逊:……
皇帝:“唉,我刚才好想说出一个更酷炫的名字,可惜……”
“浩然之气若烟海,上下四方谓之宇,即使有很多人叫这个名字,也是个寓意很好的名字。”在皇帝的抱头里,周逊很认真地说着,“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对你有很大的期待。”
皇帝:……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还挺好的,暖洋洋的,虽然还是很大众,不像龙傲天小说里主角会有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或许在你那个世界里,有这个名字的人很多。但在这些人里,我只认识一个你。”周逊说。
“以后我再听见这个名字,也只会想起你。”
……
在看见被天女从签筒里抽出的那张属于自己的号码牌后,谢正卿看着自己的吊牌,仿佛像是被烙铁烫了手。
“胡闹!”
“老谢,老谢!”好友见谢正卿扔下号牌就要落荒而逃,看热闹似的抓住他的手臂,“佳人在等你呢,别急着走啊!”
几个小厮也涌了上来,一人一边地抓住就要逃跑的谢正卿:“公子,天女姑娘还在楼下候着呢!您话也不说就离开,这……”
几个看热闹的人也向这里看过来,窃窃私语着什么。谢正卿被他们几人抓着,又不能真用力把他们都踢开,只能说:“你让她再抽一个,不就行了?!我真的不能……”
“公子,烟云坊多年以来都是这个规矩,从来没见过不开心着当入幕之宾、反而拂袖而去的客人。人家姑娘一生一次的大事情、大风光,您这么不给面子,这传出去……人家的脸上该有多尴尬啊!”其中一个瘦弱的小厮这样说着,原本还在挣扎着的谢正卿一怔,停了下来。
他见谢正卿似乎在想什么,没方才那般抗拒了,于是又多说了几句,煽了把风、点了把火。说着,他又道:“公子您也别会错了意,咱们天女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您就是去了,人家也只是陪你说说话、弹弹琵琶罢了……”
“好吧。”谢正卿终于道,“你带我上去。”
在看见谢正卿的身影消失在楼下时,花阁里拨弦的男子眯起了眼。
“主子,鱼儿上钩了。”站在他身侧的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说着,他们隔着珠帘,能够看清街道上所发生的一切——从天女的游街,到那根被标记过的竹签的抽出,到那个瘦弱小厮的几句话,再到谢正卿被几个人簇拥着……送进了酒楼中。
被他称作主子的男子容貌俊美,却因这脸颊的消瘦而带出了几分阴沉诡异的气质。他穿着一身紫衣,脸上却带着银色的面具。在他身前,是一把奇怪的似琴非琴、似琵琶非琵琶的乐器。那乐器仅有三根弦,在他的手指下,发出似有似无的乐声。
这并非景国本土的乐器,即使是周逊在此处,也大约认不出来这乐器的出产地。
“京城的夜景很美,到底是传闻中景国的‘不夜之都’。”那人的声音很沙哑,“大景的琴与筝也不错,但到底……”
不是在大凉。
“主子,前些天大凉皇城里的探子传来密信,三皇子不满皇后摄政,以私营军马场为由,两人争执不休,闹到了皇上那儿去,皇上震怒。”
“皇后不能生育,三皇子虽然是她的养子,但到底不是亲生的孩子。她当初从杀母取子那一天起就该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紫衣男人闲闲道,“这些都是皇上当初弑兄的报应。他当初为了皇位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干着弑杀血亲的事,却假装着兄友弟恭,在朝堂上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只是代领政事,还要抚养自个儿皇兄唯一留下来的孩子,却又私底下对他处处折辱……噗,大凉皇室,真是有意思。”
“主子,前几日皇后又派出了人马来暗中追杀您。皇上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而您身为先帝的遗孤,才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到底是对您不放心。”黑衣人说着,脸上多出了几分愤懑,“如今您已经被他们害得在景国流亡数年了,他们还不肯放过您!”
“铛——!”
紫衣男子拨弄了一下琴弦,黑衣人霎时噤若寒蝉。
“是啊,六年了,”说着,紫衣男子看了一眼珠帘外的弯月,“如今我在景国也满了六年了……是时候带回一份城防图,去讨好我的叔父了。”
他说着,银色面具下眼神晦暗,像是涌起了过去浓稠深黑的往事,嘴角却是冷笑:“你说叔父会如何夸赞我这个名义上的大皇子,他的孝子贤孙?”
“主子……”
屋外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还有男人的声音、纸门拉开的声音。
似乎是谢正卿已经被送上了楼,送进了天女所在的隔间里。
纸门又合上。
隔壁的隔间里传来了隐隐的丝竹声,他们所在的“花”隔间距离天女所在的“月”隔间仅有一墙之隔,其中若是有什么大的动静……在此处,或许也能听见。
“主子,谢正卿已经进了轻若姑娘的房间里了。轻若姑娘冰雪聪明,有她在,城防图一事必然顺利。”黑衣人道。
紫衣人不语。黑衣人又道:“只怕谢正卿过于机警,察觉轻若姑娘的身份……”
“她从十二岁时,便被我送来了这里。谢正卿如何去查,她也是干干净净的,绝无和大凉有关的关系。”紫衣人淡淡道。
黑衣人欲言又止,最终道:“然而城防图一事终究重要……且是您荣归大凉、夺回皇位的机会。这个环节上,任何一个人不保密,或许都会……”
“我捡回轻若时,她五岁。”紫衣人轻声道,“她是我的东西。”
“是。”
黑衣人退下。
他知道轻若姑娘是在五岁那年被殿下捡回来的。那时的轻若姑娘还只是一个死人堆里、快要被活活饿死的、在战争里失去了双亲的嚎哭的小女孩,而主子则是被宫里所有人忌惮、视作不详之人的受冷落的皇子。
从那么小的时候起,轻若姑娘就一直跟着主子。就连黑衣人也未曾想过,那个全心全意信任主子的姑娘,最终也成为了这场局里的一颗无怨无悔的棋子。
只因如今他一无所有,所能拥有之物,都只能全部用来作复仇的棋子。
不过今夜,除了距离“月”阁只有一墙之隔的“花”阁外……烟云坊中,分明有更方便观察的看台。
在黑衣人退去后,紫衣人从怀中抽出另一份密信来。
“西洲疫病……”他看着那封信件,眼里凉凉地笑了,“我舅舅为了‘我’的皇位,可是送了好大一份大礼来啊。”
“不过没想到景国居然如此雷厉风行,派了黑衣人直接杀死了被收买的大巫,且派军人守住了西洲的医馆。”紫衣人喃喃着,“不过可惜了,如今的治疗方式,还是收效甚微,西洲的乱子还得持续几个月去了。西洲与大凉、北魏接壤,西洲乱了,城防军也人心惶惶,大凉也可趁此机会趁虚而入,调虎离山,从军队守卫薄弱处切入,拿下西洲这块军家必争之地……西洲疫病一日不解,大凉便一日有机会,就是不知道……”
他忽地笑了。
“最初水源里那块染病的衣料,与北魏有没有关系呢?盯着西洲的,可不止大凉啊。”
他随手将那封密信扔入烛火中,泛黄的纸张顷刻间便被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