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侍卫的说法,那套腰牌一套八个,因为是用了同样的原材料、且请了同一名工匠,从外观上来看,除去中心处的图案,都是极为相似的。
严若淇的心思抑郁来得极为蹊跷,她的事既然和周家有关,周逊便不得不多想。
翡翠腰牌,花朵……他再次掏出了自己的翡翠腰牌。
翡翠腰牌上,凤凰端丽高傲,振翅欲飞,数百根凤羽支支毕现,柔软而不乏力道。人若只是远远晃着看去,或许还不能看清。但若是仔细看一眼,必然能看出来这腰牌上雕得是凤凰,而不是其他生物。
至于麒麟、白虎、飞燕、祥云……这些图腾各个具有独特的形貌特点,想要将它们看作一朵花,也实在是太难。
而严小姐既然是凭着玉牌认出的救命恩人,想必也不是简单地扫过一眼……然而玉牌中唯一与莲花的图案相近似的牡丹,却属于当朝长公主,天子的妹妹,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从小性格活泼,传闻中与一般女子不同,擅长骑射。这三年来长乐公主不在京中,而是跟着舅舅去了漠北——也不知是因何而去的。然而无论怎么说,长乐公主都是一名女子,而非一名男子。
……周逊那点隐隐的想法因此而被压下。
这样看来,他倒的确不知道严小姐郁郁的原因了。他厌恶周采,对即将成为周采未婚妻的严若淇却完全没有因周采而产生的厌恶或偏见。不过他们的婚事若是能黄掉,周逊也是乐于见到此景的。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周逊与严家虽然不是朋友,但若是严家与周家联姻,两者利益同声连气,那么严家也是天然站在他的敌对立场上的势力。
毕竟他从来没想让周家好过过。
侍卫在外面驾着马,周逊淡然的声音从帘子里传来:“劳烦大人行驶得快一些——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如今已经是酉时了,回宫大约是戌时。”侍卫道,他琢磨着周逊的意思,问着,“公子这是想赶上宫中的晚膳?”
周逊在帘子里笑笑:“只是有件事要同皇上说。”
京城,禁城内,养心殿。
“皇、皇上,”小李子战战兢兢道,“这晚膳……还要再热一次吗?”
皇帝:……
“皇上!”小李子哭喊着,“奴才知道您思念周公子,可也不能因为思念周公子……而不吃晚饭吧?!”
皇帝如鹰隼般的眼神射向了他。
皇帝:“谁特么地告诉你我是因为……不吃晚饭?”
小李子:“皇上,您三番两次地热菜,不是奴才有颗七窍玲珑心,奴才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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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皇帝对他露出了一个冷酷阴戾的笑容,小李子顿时闭上了嘴,并开始发抖。
皇帝对他笑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嘴角僵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赵日天的笑容。他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凉薄道:“知道教训了?”
小李子:“奴才知道了。”
皇帝:“哦?说来听听?”
小李子:“下回周公子在饭点前出宫,奴才会提前吩咐御膳房准备能反复去热、而又不影响风味的菜肴。”
皇帝:……
小李子看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小心翼翼道:“皇、皇上?”
皇帝:……
“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皇帝对他咬牙切齿地比了一个嘲讽的大拇指。
小李子顿时欢天喜地:“谢皇上夸奖!”
看见小李子又露出了“没有人比我更懂皇上”的表情的皇帝:……
“算了,”他烦躁地摆了摆手,“别热了。”
小李子偷偷瞧了一眼旁边空荡荡的位置,原本属于周逊的椅子上,如今是空无一人。皇帝拿筷子夹了一夹鱼香肉丝,皱了皱眉,换了个方向。
小李子:……
皇帝又夹了一夹旁边的红烧狮子头。狮子头很大,外壳金黄酥脆,粘着咸甜浓稠的酱汁,内里绵软,裹着香菇丁、肉丁、虾仁、蟹粉和黄沙。皇帝下意识地把它从中间分成了两半,然后……
小李子:……
皇帝看了一眼隔壁空空的位置,筷子凝固了。
皇帝:“这狮子头,真特么的大。”
说着,他又夹了一夹西湖醋鱼,放进嘴里。
皇帝:“这醋鱼,真特么的酸。”
小李子:“皇上,这醋鱼的酸,又何及您心中三分的心酸……”
皇帝:……
皇帝饭也不吃了,直接站起来踹了小李子屁股一脚,让他滚出去。
小李子捂着屁股嘤嘤嘤地跑了,在他跑之前,皇帝突然对他道:“喂,小李子,”
“你之前托人去找那个在饥荒里与你失散的妹妹,朕派人去帮你寻了。”皇帝皱着眉头道,“你是朕身边的人,也是朕的小弟,这种同自个儿亲人相关的事,来同朕说就行,何必舍近求远?”
小李子一贯滑稽的脸怔住了。
“皇上……”
“你滚吧。”皇帝给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就冲你今晚这堆废话,加薪免谈了。”
周逊走进养心殿时正看见小李子从养心殿里出来。侍卫看见小李子拿袖子捂着脸,止不住地泪流满面的模样,同情道:“小李公公这是又被皇上修理了。”
周逊也瞥见小李子这幅模样,他只笑笑,并不苟同。
周逊踏进养心殿时,皇帝正同那颗大狮子头奋斗。见周逊来了,他顿时惊喜,同他摆手道:“快过来,这有你的一半呢!”
周逊坐下,他一看见桌上较平日里显得更加稀烂的饭菜,怔了怔:“皇上这是……”
皇帝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刻道:“今天御膳房的灶台坏了。”
周逊:“哦……”
他记在心里,看破不说破。
“对了,今天有个好事要告诉你!”皇帝一边把一半狮子头夹给他,一边喜气洋洋道,“西洲那边那个大巫总算被解决了——也算是缁衣使第一次大显身手,赶到当地的医疗队已经投入使用,初步见效。”
“然后,陆显道那边也来信了。他们从青州回京城前碰到当地连日大雨,耽误了一段时间。再过两日就能到京城了。”皇帝分完狮子头,又开始分鱼,“你之前猜的小姑娘身上会发生的事,果然没猜错。陆显道刚到的时候,那些人正要把人家小姑娘往火坑里推,人都被绑上了花轿呢!咱们这群绛卫当了一回抢亲的,当街把花轿一拦,帘子那么一掀,小姑娘就被从里面救出来了。那个姑娘也很有志气,也要跟着一起上京,还要进太医院里——到时候,你见见她吧!”
周逊一怔,倏尔笑了:“我不过是在旁边多说了一句话而已,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不是小事,你的一句话,救了人家的一条命。”皇帝大大咧咧地继续分鱼,“而这个小姑娘活着,要是当了有名的医生,又可以救很多患者的命,这玩意儿就是……靠,这个鱼怎么这么紧……命运的多米诺骨牌……”
“多米诺骨牌是什么?”
“多——米——诺——骨——牌——”皇帝终于把鱼分成了两半,夹了一半给周逊,“就是一只蝴蝶在西海岸扇动了翅膀,东海岸便发生了一场海啸……”
周逊愣了愣,道:“这个理论很稀奇。”
“大气的运动是混沌不可知的,这只是一个假说。不过通过控制蝴蝶就可以控制气候这种假想,很诱人。”皇帝分完狮子头、分完鱼,又开始分鱼香肉丝,他分着分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的开始抱怨,“那群言官一天到头闲着没事干,说每到夏天黄河地区就会暴雨发洪水,让老子赶紧去祭天,还要讲究诚意,发言稿还要老子自己写以示诚意,我呸!神仙还管暴雨吗?这明明是大气洋流的活计……”
大气洋流?
皇帝是专业(天上的)人士,说的这话自然没错。周逊于是无奈道:“他们也不过求个心安而已。”
“然后就要委屈我自己动笔……”皇帝委屈巴巴,“我上次写长文,还是写第四季度思想汇报……”
周逊笑了笑,言归正传:“不过说到蝴蝶,我并不是那只蝴蝶。”
皇帝:“?”
“最先救了我的人,是皇上,在那之后,我才有因一句话而挽救了另一个姑娘的机会。”周逊认真道,“是皇上给了我最初的机会。”
皇帝:……
他挠了挠头:“你这……夸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周逊静静地看着他,笑了。
——因此我也想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用起来。他在心里说着。
——不是作为依附,而是作为大树。过去于他而言,科举只是一个逃离过去生活的向往,而如今科举于他而言,则是……另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这个梦想于他而言还轮廓模糊、目的不清,但他已经为此下定决心。
碗盘中饭菜闪烁着诱人的色泽。皇帝闻言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很高兴道:“既然这样,我们今晚一起去喝酒聊天吧!御花园里的荷花开了……”
周逊继续道:“我正要说这件事,草民今晚于宫外有事,恳请皇上允许草民今晚出宫,在宫外留宿一宿。”
皇帝:?!?!
皇帝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上:“啊?!为什么?”
周逊笑了笑:“草民今日于宫外有约。”
皇帝:……
“那人……”皇帝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周逊想了想,道:“草民非常敬佩他的才学。”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