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卫们对视一眼,陆显道将手往下压了压,止住他们的动作。
“你祖父是太医院太医章始炎,在去年西洲的时疫中因当地冲突而过世。你说,你完成了他的药方?”
章灵素咬着牙道:“是!”
“把单子拿来。”陆显道说。
章灵素这才把那张方子从怀里掏出。这几天来,她一直将它揣在胸口,生怕被谁抢走。
绛卫们领了那方子慢慢地看,她见许久没有人回复,急道:“我不去京城,我也留在青州这边……我要去西洲!西洲今年不是又是时疫么?我要证明祖父的法子是对的、是可以救人的,你们……”
“陆某不是行医之人,法子的好坏,陆某也看不出来。”陆显道把单子递回给她,章灵素怔怔地把单子接了回去,“但姑娘想去西洲,恕陆某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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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章灵素急了,“为什么不行?”
“姑娘年轻且从未行过医,没有根基,没有资历,西洲知州凭什么要相信你?”
“我是章家医书的传人,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学习医术……”
章灵素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也小了起来。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孤立无援。
“没办法了么?”她咬着嘴唇,近乎绝望地道,“真的没办法了么?”
陆显道静静地看着她,道:“陆某建议姑娘还是随陆某回京城。或许能凭着方子,找到入宫面圣的机会。”
——可是皇上,真的会相信她么?正如陆显道所说,她一个在旁人看来浅薄天真的小姑娘,怎么会写出救世的方子来?
“小姐,”春桃在她身后担心地小声道,“小姐何必回京城,如今皇上赐下了赏赐、祖屋也已经还回了咱家手里,如今咱们是‘烈士遗孤’,青州没人能欺负咱们,又何必背井离乡去京城……”
“请陆大人稍等。”章灵素抬起头来,冷静道,“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小姐?!”
章灵素向众人深深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春桃惊疑不定地追在她身后:“小姐?小姐?”
陆显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情里并不惊讶。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他身边那笑眯眯的小绛卫对其他人道,“来几个人,一起替她搬东西去。”
……
禁城,御书房。
自谢正卿上次进宫已经过了几日有余,宫中的时节也终于由暮春走出、全然地走进了初夏。
周逊坐在窗下,提了一支笔,在书册上小心地写着批注。他写得一手漂亮的柳体,银钩铁画,骨力遒劲。
这批注倒也不是只写给他看的,也是写给皇上看的。近些日子,皇上前所未有地勤政,不仅日日上朝,下朝后也从不闲着,不是在暖阁里接见大臣共商国是,就是在御书房里瞪着眼睛看书,像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弄清楚大景的每个方面。只是他对于书面语阅读似乎的确很不擅长,每每看得抓耳挠腮,只能抱着书找周逊来写注释。
近日以来,周采再没进宫烦他,五王爷也被幽禁在府中。周逊难得地过上了这种清净的日子。他每日辰时晨起,亥时睡下,其余时候就在房里读书,又或者替皇上批折子。皇上忙得很,每天也没忘了和他在太阳底下一起散散步,用他的话来说,叫“多晒晒,夏天雨水重,容易受潮发霉”。
周逊记忆中的夏日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安静而悠长过。
最后一笔提起,周逊吹干了笔尖上的笔墨,把它搁在笔架上。他刚把笔放下,殿外便传来了皇上的声音。他似乎和另一个人边走边聊着天,语气很是激烈。
“……五王爷?王爷?他是王爷,朕还是皇上呢!朕不幽禁他时没见他对朝廷对人民有什么贡献……”
“五王爷毕竟是皇上的兄弟。”另一个声音有些无奈,他听起来约莫四十余岁,像是朝中某名大臣,“五王爷在府中绝食,此事若是传出去,天下人又该怎么看皇上?必然会说皇上心狠手辣,逼死兄弟……”
“那就先放消息出去,五王好细腰,府中多饿死。他自己想减肥才绝食,少把这个锅扣到哥的脑袋上!”皇上似乎是不耐烦了,“他多大的人了?自己不会吃饭,难道还要人给他喂?饿死活该!”
“皇上……这话说出去,您……”
明黄的衣角在门口一飘,皇帝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养心殿里。紧随在他身后的则是一名四十岁出头的男子。男子看上去非常斯文儒雅,穿着紫色的官服,看起来是名位高权重的大臣。
周逊站起来颔首道:“皇上。”
皇帝眼前一亮:“嗳!!”
“又写了一下午吧?手累了没?”皇帝瞟见他手底下的册子,困惑道,“这是什么……”
周逊咳了一声。皇上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介绍道:“这是鲁丞相鲁大人。”
周逊向鲁丞相行礼:“鲁丞相。”
鲁丞相却像是愣在了那里般的,直到周逊行礼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匆匆地向他回了礼:“这位公子是……”
“这位,”皇帝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便是之前给出西洲时疫治理方案的那位高人。”
说着,他对周逊眨了眨眼,表情似乎比本应受到夸赞的周逊本人还要得意。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鲁丞相闻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上也露出几分欣赏来,“……只是想不到这名作者竟如此年轻。敢问阁下的名讳是……”
“在下姓周,名逊,表字郁文。是江州人士。”
周逊并未打算遮掩自己的身份抑或名字,只是行着礼,直白地答道。
“周……”鲁丞相一愣,“这个名字……老夫仿佛有几分印象。”
皇帝微微吸了一口气,周逊却神色不变。
他一介白身,在京中并没有什么名气,且在尚未科举时便被陷害进了王府。这事儿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知道内情的,也不过是王府、周家和与这两者相熟的一干人等罢了。即使是知道这件事的,也未必知道他这个人——只是知道周家有个公子进了王府,却并不知道他是叫周逊。
鲁丞相并没有深究名字的问题,只是笑呵呵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周公子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识,日后必定大有所为。”
周逊不卑不亢地道了谢:“谢大人。”
鲁丞相随皇帝一路到御书房,原本也是想商讨五王爷的事。如今他看皇帝心意已决,也就不再过多规劝,于是便从御书房里退了出去。
“江州,周逊,周家,生得这样相似……”
“鲁大人?鲁大人?”
小太监的呼唤将他从疑惑里拉了出来。鲁丞相坐着轿子离开了禁城。
在返回自己府中后,他招来多年的管家道:“派个人去江州那边查查。”
“江州老家那边?老爷去江州查什么?”忠心的管家问道。
“查……”
话说出口,鲁丞相又闭上了嘴。
“罢了,”他道,“不用了。”
——若周逊真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能伴在皇上身侧,是否也就说明,她如今也过得不错?
既然她已经嫁作他人妇,再打听这些,也只是唐突了。
他想。
……
鲁丞相从御书房里走了,皇帝终于又瘫倒在了椅子上,做回了那个轻松不营业的自己。
“皇上今日心情欠佳。”周逊见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坐到他身边来,“是因为五王爷的事吗?”
皇帝瞅了他一眼,见周逊面容平静,显然并不愤怒也并不伤心,只是在客观地询问这件事。
……不知怎的,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一点暗中乐了起来。
“碰到一个智障罢了,一个大男人还搞什么绝食威胁?还说我是暴君?我呸!”皇帝呸呸呸了一口,“暴君?老子就做一回暴君,哪天我心情不好,就诛他九族!哼!”
周逊:……
皇帝说了这句话,看见周逊正面沉如水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道:“这……是不是过于残暴,吓到你了?”
“是过于残暴了一点。”周逊道。
皇帝:“啊??我、我开玩笑的,先生你别……”
周逊:“皇上生气归生气,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王爷这九族之中,也有皇上这一族。”
皇帝:……
他这才发现周逊是在说冷笑话。周逊见皇帝露出了“傻眼jpg”,没忍住支起右手笑了笑。
“这笑话真冷……等等,你手上这里。”皇帝瞧见他右手臂上那块红痕,“太医开的药膏没用?”
周逊奇怪道:“什么药膏?”
“当然是那个,那个祛疤的药啊,我派人找了好久呢!”皇帝道。
周逊想了想,内务府似乎是送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比如说着什么“周公子一人在宫中难免孤独,皇帝特地命人寻了伴儿给你来”、并掏出了几箱各种各样据说是有灵气的古书的太监、比如偏殿后花圃里新种上的稻谷(周逊第一眼看见它们,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比如……
“似乎是有这么个东西,不过,也不需要涂,也不碍事。”周逊道。
红菱端着东西走进御书房,正巧撞见皇上急切地道:“你还是涂上吧,毕竟那块红痕……”
她把托盘放下,便听见皇帝的下一句:“是我弄上去的。”
红菱:??
红菱放了托盘便离开,心里琢磨着那段古怪的对话。行至东华门时。却不慎差点与一个人撞上。
“红菱?”
听见那声音,她抬起头来,正对上周采的脸。
“周,周大人。”红菱红了脸,“方才……”
“走路怎么这样不小心。”周采温和地说着,语气里却并无责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