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毕竟过去了九年,左相有足够的时间来湮灭证据,这几日在朝上我看他并无丝毫不安,便猜到崔永山已经不在人世。温朔,今早父皇下旨,让黄浦在十日内寻到证据,否则就要盖棺落定。”韩烨揉了揉眉角,道。
温朔闻言猛地立起来,“只有十天!殿下,秦家的案子这么大,怎么能不查出结果就匆匆定案?”
“就是因为案子牵连甚广。”韩烨的神色也有些沉,”如今又牵扯到帝家,父皇以朝堂不稳为由责令黄浦尽快定案,朝中的老大臣也不敢进言。这件事比我们想象得更棘手。”
温朔凝着眉,将刚才苑琴的话说了一遍,“殿下,当年可以确定是左相构陷了秦老大人,贪墨了黄金,否则他也不会遣人将秦家亲族赶尽杀绝。”
听得左相不仅陷害秦家,更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韩烨翻看奏折的手顿住,脸色难看,“此等奸相,祸国殃民,着实可恶。温朔,东宫密探查得当年十万两黄金并没有被运出京城范围,但无法确定藏在何处。”
温朔转了几步琢磨片刻道:“这几日我仔细推敲过了,有几个地方最有可能,但如果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
正在此时,房外杯子滑落的声音响起,两人皱眉,朝门口看去。
帝承恩端着茶盘尴尬地立在门外,见两人望来,面色有些苍白,纳纳解释,“殿下,我泡了一杯参茶,想为殿下解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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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烨摆手,漫不经心,声色冷淡,“不用了,下去吧。”
帝承恩咬咬唇,行了个礼,退了下去,眼底却划过一抹光。
温朔朝帝承恩的背影看了半晌,转头望向韩烨,“殿下,您让她可以随意出入书房?”他这话很是愤愤不平。
韩烨嘴角略勾,“她是父皇派来的,我挡住她,便是挡了父皇。你再去查查左相名下的宅邸,看能不能确定金子被藏在了何处。”
时间紧迫,温朔点头,出了书房。
第二日,下了早朝,在内阁议完事,韩烨在御花园小径遇上了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莫霜,她身后跟着木脸侍卫肖恒。
“殿下!”莫霜摇了摇手,单腿蹦上前。
韩烨挑眉,“公主怎么不在别院多休养几日?等腿伤痊愈了再出来。”
“再过几日东骞的使团就来了,我刚才入宫觐见了陛下。毕竟我来了大半个月,长居别院有失礼仪,一点轻伤罢了,岂能堕了我北秦长公主勇猛的名声。”
莫霜的左脸颊因为上次密林受袭留下了一道淡淡的伤痕,这次她出现在韩烨面前不遮不躲,很是开朗,就连韩烨也不得不佩服她天性中的豁达自在。
“哦?公主见过父皇了,不知谈了何事?”韩烨微微蹙眉,问。
莫霜瞅他一眼,“能有何事,还不是为了我们两个日后能结秦晋之好,我正努力着呗!”
“公主。”韩烨一怔,眸色深了些许。
莫霜见他如此,噗嗤一笑,“殿下无需惊慌,我说笑的,大兄让我带了些礼物呈给陛下,至于国书里定的婚事,我准备等东骞使者来了,再和陛下长谈。”
韩烨眉宇一展,莫霜身旁的肖恒隐隐动怒,碍着韩烨的身份,只冷冷道:“太子殿下,您这是何意,难道我家公主还配不上你不成!”
莫霜见这个二愣子侍卫犟脾气上来了,急忙用拐杖一推,“肖恒,我不过和殿下说笑两句”
肖恒一身的铜皮铁骨,胳膊惯性地一挡,拐杖飞得老远。莫霜伤了腿,本就是金鸡独立的状态,这下可好,咔嚓一声,剩下的一只腿折响,踉跄着朝地上倒去。
当然,韩烨直挺挺立在这也不是吃素的,莫霜落地之前,他简洁有力的拉住她的臂膀,扶住了她。
不是俗烂的温香软玉戏码,莫霜只是搭着韩烨的手立着,但这也足够让御花园里外的宫娥侍卫大吃一惊。他们的太子爷清冷倨傲得很,这么多年也只把一个靖安侯君放在心上,何曾对别的女子如此纡尊降贵过,看来这个北秦公主倒是有些特别。
肖恒愣在原地,看着莫霜,纳纳地不敢上前,“殿下”
莫霜笑笑,一把拂掉额上冷汗,“没事没事,就是折了一下,上点膏药就好了。”
韩烨朝身后的小太监摆了摆手,“去请太医入宫,公主,此处离华来阁近,不如先去休息,等太医入宫诊断了再回别院?”
莫霜瞅着自己离威武不屈的刚猛模样渐行渐远,苦着脸点头。
韩烨眼中隐有笑意,扶着她小心朝华来阁走去。
肖恒迈着碎步,小媳妇一样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
小径上,原本跟在莫霜后面的两个宫娥望着几人远去,谈论起来。
“翠馨,咱们要不要跟上去服侍?”
“你傻了啊,殿下对这北秦公主上心着呢,要不哪能眼巴巴的自己送到华来阁去,咱们当然不能跟着,你看那个北秦的大块头,就不会揣摩上心,迟早被他们的公主教训!”
“噢,你说的对,你说咱们大靖这么多贤惠端庄的大家小姐,殿下怎么偏偏看上北秦的蛮公主了?”
“谁叫人家是公主啊!哎,以前咱们大靖还有个帝家小姐,现在帝小姐成了靖安侯君,怕是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两人说着回转身,朝小径外走去,却猛不丁瞧见不远处的身影,骇得脸色苍白,慌忙跪倒在地。
“奴婢见过候君。”
“奴婢见过候君。”
帝梓元一身绯红曲裾,不知从何时开始,立在小径外的桃树后,神情淡漠,眸色深沉。苑书站在她身后,眼扫过地上的宫娥,眉头皱起,望着帝梓元的眼底微有担忧。
“起来吧。”帝梓元淡淡一句,抬步走过小径,朝宫外的方向行去。苑书急忙跟上。
地上跪着的宫娥待她走了,才忐忑不安地站起来,低头匆匆出了御花园。
这般喜怒不动于声色的靖安侯君,着实太可怕了。
不远处的沅水阁上,帝承恩立在二楼窗前,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
她早就猜到帝梓元和太子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皇家背着帝家满门血仇,帝梓元和太子怎么可能毫无芥蒂的如当初一般相处。被嘉宁帝忌惮,被太子疏远,她就是要等着看,帝梓元在把她害到这个地步后,自己能落个什么下场!
她关上窗户,心情甚好地整理了衣饰,朝上书房而去。如今她每过十日入一次宫禀告东宫动向,为了得到嘉宁帝庇佑,这桩事倒是不能省。
傍晚,赵福将帝承恩送走,重回上书房,见嘉宁帝神情和缓,颇为惊讶,转念一想心里明了,看来御花园的消息陛下也知道了。
也是,如今太子殿下只要不把帝家的闺女放在心上,哪怕是看上了哪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子,陛下想必也是高兴的。
“陛下,看来北秦的莫霜公主对了殿下的脾性。”
嘉宁帝颔首,颇为感慨,“想不到当初母后的一步棋,到如今竟会有这般效果。”
太后?赵福一愣,“陛下是说北秦的国书是”
“当时朕欲将帝承恩赐给太子为妃,太后秘密遣人去了北秦,和北秦王定了莫霜与太子的婚事。朕知道此事时正是帝梓元的身份被掀开的时候,便没有阻止,任由此事如太后计划的一般继续进行。”
“太后娘娘高瞻远瞩,如此一来,就算靖安侯君是太子殿下中意的人,怕是殿下也不能驳了北秦国书,让两国陷入交战之险中。更何况那莫霜公主性子豪迈,出身高贵,如今也得了殿下青睐,老奴恭喜陛下了。”
嘉宁帝案首,忽而神情一冷,“就算是娶北秦公主,也比他心心念念着帝梓元要好。”他顿了顿,“今日大理寺里头有什么进展?”
赵福恭声回:“陛下放心,秦家的案子已经过去这么些年,凭相爷的手段,理应全都拂干净了。”
嘉宁帝冷哼一声,“若不是帝家在晋南的雄兵虎视眈眈,这件事又有帝家介入其中,朕不想遂了帝梓元的意,否则朕必不留他这颗毒瘤,祸害朕大靖朝堂!”
赵福见嘉宁帝面容森冷,心底一怵,想到另一事,还是忍不住问:“陛下,再过几日东骞的使者就要到了,您是打算把太子殿下的婚事和安宁公主的婚事一起定下?”
以安宁公主的才干,若是嫁到东骞,实在太可惜了。
嘉宁帝顿了顿,罕见的沉默了片刻,摇头,“朕不会将安宁远嫁东骞,安宁是朕的长女,兵法韬略不逊于任何男儿,他们区区一个皇子,也敢肖想!”
“陛下的意思是”
“大靖适婚的公主又不止安宁一个,等定了太子和莫霜的婚事,大靖和北秦成了盟友,朕许他东骞另一个公主,他们若是不愿,难道还敢同时和两国开战不成!”
嘉宁帝神情张狂,赵福连连称是,也舒了口气,退至一旁不提。
不过半日时间,太子在御花园中遇上北秦公主,并亲自扶她至华来阁休憩的消息被传得漫天飞舞、绘声绘色,百姓除了叹这北秦公主好运道得了储君之心外,便是感慨他们的靖安侯君怕是真的和太子殿下缘深分浅了。
幼时得太祖赐婚,佳话传天下,到如今一君一臣的结局,让人平白唏嘘不已。
眼见着又过了几天,秦家的案子还是没有进展,离嘉宁帝定下的十日之期只剩四日。
温朔每日在书库和大理寺两边跑,越来越沉默,差点急白了少年头。韩烨瞧在眼底,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此事已过将近十年,所有证据都被湮灭。更何况他是储君,姜瑜乃一朝宰辅,哪怕再怀疑,他也不能领着侍卫将姜家的府邸全给掘开,去寻那十万黄金的下落。
倒数第四日晚,韩烨正要就寝,内殿外响起小太监支支吾吾的声音。
“殿下,丽水阁的主子求见。”
帝承恩被嘉宁帝赐到东宫后,便被安置在丽水阁,但她向来知趣,从不在晚上来韩烨休憩的内殿。
“让她回去,把女戒抄写十遍。”韩烨皱眉,一瞬的犹疑都没有,脱了外衣径直朝床榻走去。
“殿下,帝主子说她有黄金案的消息,还望殿下赐见。”
房门外的小太监也是满头大汗,太子对帝承恩有多冷淡,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瞧出来。但殿下对温小公子的稀罕更是众所周知,最近温小公子为了黄金案忙前忙后,小身板劳累成了纸一般薄,他们这些东宫的下人又岂会不知太子代殿下急在心里头。
果不其然,内殿静了静,然后传来太子清冷的声音。
“让她进来。”